不合格的影子

(笔尖在履历表背面划出断断续续的痕迹,墨水在纸纤维里晕成灰紫色的雾)

佐藤健太最后一次把准考证塞进抽屉时,听见弹簧发出生锈的吱呀声。那声音很像五年前父亲葬礼上,棺材盖合上时夹到花束的闷响——都是些本该被时间润滑,却偏偏在某个节点卡住的东西。他数过抽屉里的准考证,二十七张,叠起来的厚度刚好和大学时买的《基础会计》一样,只是书页间不再有铅笔标注的重点,只有咖啡渍和指纹压出的暗淡纹路。

区役所的考试成绩公布在周五下午。健太盯着电脑屏幕上“不合格”三个字,直到它们在视网膜上融化成一片模糊的红色。窗外的乌鸦正在啄食自动贩卖机旁的面包屑,每一次低头都像在叩击他胸腔里某块松动的骨头。他想起面试时考官说的“你很努力,但缺乏灵活性”,那时他还没意识到,所谓的“灵活性”,或许是指把二十八岁的人生折叠成报考要求里“三年工作经验”的尺寸。

母亲把温过的味噌汤放在他面前时,瓷勺碰到碗沿的声音让他肩膀猛地一颤。“要不……先找个临时工?”她的语气像在试探冰面的厚度。健太盯着汤里漂浮的海带,突然想起小学时参加绘画比赛,他画了幅没有终点的铁轨,老师说“构图不错,但缺少希望的元素”。现在他懂了,希望从来不是画上去的,是被铁轨碾碎时溅在裤脚上的泥点。

抑郁是在某个深夜渗进骨髓的。他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听见冰箱压缩机规律性的嗡鸣,像某种倒计时。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大学同学发来的聚餐照片,每个人都穿着熨烫平整的西装,领带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健太摸了摸自己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那里有个被熨斗烫出的小洞,像被烟头灼穿的谎言。他想起最后一次面试,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停在三点十五分——那是他出门前故意拔掉电池的,仿佛这样就能暂停时间,或者至少,暂停那个不断重复的失败时刻。

楼下的居酒屋传来喧闹的笑声,像钝刀子割在耳膜上。健太走到窗边,看见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脚尖指向便利店的方向。他想起上周在便利店里,收银员扫描他买的速食便当,条形码在红光下闪烁,像某种嘲讽的眨眼。“一共380日元。”店员的声音毫无起伏,和他收到的所有不合格通知一样,精准地落在他胸腔最柔软的地方。

现在他坐在书桌前,抽屉里的准考证散发出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墙上的日历停在考试前一天,红色的圈痕已经褪色成浅粉,像一道愈合失败的伤口。他拿起笔,想在履历表的“自我评价”栏里写点什么,笔尖却在“认真负责”四个字上打滑,墨迹晕开,变成一团模糊的黑,像他逐渐看不清的未来。窗外的乌鸦还在叫,这次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笑,又像在哭——或许两者本就是同一种声音,在无数个考不上编的日夜里,被反复打磨成了同一种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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