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曾几何时,我还坐在门前的大树下听妈妈讲着她的故事。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思绪万千,使那个叫做小时候的记忆向我袭来。              有一个偏远村庄,之所以说它偏远,是因为它落脚在高高的山上,远到把精力充沛的自己累得不会再想去窥探它的美丽。几十代人们都在那里繁衍生息,放眼望去,错综环绕的绿色梯田布满了人们劳作的身影。              天下起雨了,原还在忙碌的人们纷纷戴上早上备好的斗笠赶路回家,这时,一个没有任何遮挡的女孩在忙碌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即使知道待会儿回去准是一顿臭骂也仍旧漫步前行,她背上的背篓装着她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割的猪草,庞大的背篓配着她娇小的身躯看起来很怪异,不过或是习惯了,已经不会再像第一次背上它那样难以言喻。眼看就要到家了,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她装做很慌的样子跑进家门,大屋(相当于现在的客厅)里做着忙于编制的父母,旁边放着几个还未完工的半成品,女孩刚把猪草放到耳房没多久,里屋里祖父喝斥的声音传来:“真是没用,割个猪草也要这么久,下雨了不知道回来的吗?”女孩唯唯诺诺道:“是,我错了。”话音未落便蹑手蹑脚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一个淡蓝色的小身影正在家旁边的洗衣台捣鼓着刚换下的衣服,或许不应该说是淡蓝色,那是深蓝洗褪的颜色,这身衣服还是四年前妈妈卖了一头牛有了钱给她添补的。手里的衣服还没洗完,只见爸爸把他的、妈妈的、祖父的,还有弟弟和妹妹尿床换下的一堆衣服扔进盆里,似乎是习惯了这般,她连头也没抬一下,只见小手又继续忙碌了起来。                                                                      一年前,她还在离家不远的小学校念书,即使是每天早上要放完牛才能去学校,就连头也是在路上梳的,常常来不及吃早饭,而且也说不上是饭,是两个头天晚上就煮好的红薯,她也仍旧很开心,因为在学校她可以认识许多人,那些会和她一起玩,而且不会凶她的人。还记得上学的第一天,她穿着洗得发亮的衣服,和同学们的第一次交谈,和老师的第一次接触,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这个唯一让她放松,使她感到快乐的地方,在弟弟和妹妹一同到来之际,已经不属于她了。                                                            因为家里拮据,她们的降临在给一家人带来无限喜悦的同时,也带来了莫大的负担,家里决定让女孩辍学,在家带弟弟妹妹,当然,家外的活一样也不会少的。就这样,女孩告别了学校的生活,依旧过着辛苦压抑的日子。                                                                一转眼,女孩长大了,十六岁的她渐渐美丽了起来,即使是那粗布缝的衣服,也只是将她白皙又不失红润的脸庞衬得更美了,女孩子一但长大,也就留不住了。没过多久,南方村子里的一个年轻人就带了些米和酒上门来谈亲事了,可能是想到女儿嫁出去了家里没人干田里的活,父母二人当时就没同意,以年龄太小回绝了,在当时,村子里十五六岁还没结婚的姑娘似乎没有几个,他们好像也从未担心过自家姑娘嫁不出去,抑或是被别人指点。                                                    但女儿终是要嫁的,好在夫妇俩没准备把女儿当一辈子的奴隶,或许说奴隶有些不妥,但平日里除了给她安排满满的活以外,那份属于父母的爱已经被贫穷抹灭得干净了,就连平日里说话的语气,也好像是在跟一个丫鬟说似的。祖父的爸爸曾经是地主,在当时也算是富有人家,这也就让祖父养了一身少爷脾气,到地主被斗下台之后,家里败落了,也没能改,爸爸在祖父身边待的久了,学到一些也情有可原,或许是命中注定,谁让这女孩是个女儿身呢,即使妈妈心中有爱,在那父子俩的权威下,也都化为乌有了,加上弟弟的到来,也就什么都没了。                                                                                  也许是上天的垂怜,二十岁那年,山下湾里的一个年轻人带了两匹布来了,来意不言而喻,这次父母没再拒绝,不知是看上了人,还是看上了布。女孩与那人仅一面之缘,两人的亲事便这样决定了。婚事办得很急,几天时间,女孩已经嫁为人妻了,头发上绑了几缕红绳,穿着一套刚缝好的红衣,带着又重新上了一道红漆的旧家具和一套茶具,就跟着迎亲队伍走了,走的时候一家人满心欢喜,似乎没有什么不舍。不过,纵然是满心欢喜,一家子中,没有一个人陪她到夫家,年满十岁的弟弟妹妹想要跟着去也被父母拦下了。                                                                女孩终于摆脱了她厌倦的生活,以为自己可以不用面对所有长辈的压迫与斥责,但却不知,她嫁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丈夫对她不错,邻居也对她挺好,可婆婆却没那么好相处。刚嫁过去的一年里,婆婆当家,公公早在丈夫十岁的时候对婆婆和他的孩子们撒手不管了,自己一个人分了点地自己养活自己,是婆婆一个人养大了丈夫和五个弟弟妹妹,家里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婆婆脾气也不是很好,对她有些刁难,即使准备弄些好吃的,也是专门挑在她回了所谓的娘家,探望弟弟妹妹的时候,等她急忙回到了家,看到婆婆把她的也是嫁到这个湾里的妹妹的一家子都叫了过来,一大桌人,吃得好不热闹,她心里难受极了,她以为她离开了不喜欢她的爸妈,到了丈夫家里,她们会成为一家人,婆婆平日里的脸色她都未放进心里,可是,这样一次一次地被排除在外,她还是忍不住难过了。好在,她的丈夫还是算爱他的,晚上从地里回来看到妻子不对劲,贴心地问了问,她也就把事实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丈夫想找自己的妈说说理,却被她拉住了,说是怕婆婆误会自己向丈夫告状。

        日子一天天过去,婆婆渐渐把家里一切权利交给了她的丈夫,丈夫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们有的出去打工了,有的还在上学,家里也不是很宽裕啊,好在丈夫很能干,健壮的身体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喘气,白天一边管地里的活,一边还去帮别人扛东西赚钱养家,晚上还要砍竹子编制农具,等去镇上的时候还可以卖些钱,家里的猪,鸡,牛都交给了家里的媳妇儿,弟弟妹妹放学回来了也都跟着放放牛,割割草,帮着嫂子干点活。地里的活丈夫很少让她去做,他总是让她在家待着,一边经营家里的事情,一边照顾婆婆,家里哪有那么多事啊,只是他不想让她吃苦的借口而已。湾里的人常常看到丈夫一个人在地里干得满头大汗,都笑他说:“富贵啊,你咋就不让你媳妇儿跟着来呐,一个人干不累吗?”他总是笑着说:“她干不了,她是个半条命的人,我只要她好好的就行。”没过多久,她怀上了,女孩已经不是女孩了,是一个快要当妈的女人了,她和丈夫富贵一起满心期待着这个孩子的降临,像是因为孩子,婆婆也对她好了起来,常常问她要不要吃这样吃那样的,脸色也温和了许多。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到是日渐圆润了,面色也很红润,可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富贵却是日渐消瘦了,身子骨也没那么硬朗了。                                                           

        第二年的七月,孩子生了,男孩,可把一家子高兴坏了,兴许是当了妈妈的原因,她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讨厌自己的父母了,每年过节都带着一大堆东西去看他们二老,一家人终是和睦了。孩子渐渐长大,很是聪慧,说话说得早,也很听话,常常把妈妈逗乐了,一家子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好不安逸。可是好景不长,孩子未满四岁,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夫妻俩吓惨了,连夜就背到湾里老中医那,弄了些药,吃了也不见好转,她们急了,半夜出发走到镇上,医院还没开门,等到了天亮,终于来了个医生,可却说他治不了,也不知道是事实还是理由,医生说这是怪病,估计没谁能治。俩口子都默不作声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难受却已没力气作出反应的儿子,她悄悄流出了眼泪,富贵背着儿子,感觉到儿子的生命的流逝,痛心的说:“鸿儿啊,你是不是我上辈子造的孽啊,是我欠你太多钱了吗,我这辈子还给你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一张刚毅的脸上布满着柔和的泪,他才三岁,本来就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啊。回到家不久,富贵发现儿子悄悄地走了,两口子伤心欲绝,但也不得不找个地方埋了,那时候,小孩是没有葬礼的,有心的人会来安慰安慰,没心的也就当作不知道,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孩子,几天时间就没了,就这样没了。

        孩子走的那几天,她连觉也睡不好,常常梦见儿子找她,哭着闹着说要抱抱,尽管不想醒来,但也还是被惊醒,半夜醒来就没那么容易再睡着了,只是睁着眼,默不作声地流泪,有时富贵看见了,也是一边忍着伤痛,一边安慰。好再老天不至于那么绝情,没过多久,她又迎来了第二个孩子,快要生的时候她还在喂牛,不小心跌了一跤,还好孩子顺利出来了,不过她就不好受了,生完孩子后不想吃东西,奶水也不够,孩子也常常饿哭,富贵怕孩子饿坏了,就化了米粉给孩子。月子里,由于不想吃东西,她得了胃病,常常胃痛得直不起腰来。                                     

          一晃又是六年,孩子也渐渐长大,很是调皮,不是砸人家窗户,就是偷人家鸡蛋,她常常带着东西上门给人家道歉,不过,对孩子的教育也没少,没当她拿着棒子追孩子的时候,富贵和他妈都会出来拦着,怕把儿子打坏了。可能是想要家里一直都喜庆,富贵给儿子取名永庆,永庆从小到大,可没少闯祸。

        上天像是在和她开玩笑一般。第二年冬天,那一天白天也还晴朗,富贵帮六队的老幺挑石头,老幺前几年出门打工赚钱了,今年回来是准备修房子的。天刚黑不久,突然下起了大雨,风也呼呼地吹了起来,富贵在老幺家吃完饭回来了,喝了不少酒,天气很凉,不知道是为了取暖还是消愁,富贵在家又喝了起来,醉醺醺地一人回房睡了。第二天早上,在炒最后一个菜的时候,她让永庆去叫富贵起床吃饭了,永庆去了出来说:“爸爸喊不醒了!”她一向忌讳说不吉利的话,一听就发火了:“什么叫喊不醒!别乱说。”她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又用手推了推富贵:“富贵,吃饭了,如果实在太累了,饭吃了再睡吧。”不知道是不是喝太多酒了的缘故,如今的富贵已经不醒人事,她慌了,出门去喊隔壁大牛来看看,大牛来探了探富贵的鼻子,略带怀疑地说道:“他好像是没气了。”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就又去把湾里的老医生找来,医生来一看,摇了摇头说:“已经迟了,人都走了。”对她来说,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唯一对自己最好,也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男人,也像她的小鸿儿一般离她而去,只留下了她们娘俩。

        丧事就办在第三天,婆婆也是伤心透顶,自己还没死,儿子孙子到是都先去了,好在老二老三老四都长大了,只剩五妹和六弟在读书了,不过富贵这一去,她们怕是不能读了。老二老三都成家了,有自己家要顾,老三又出门打工去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这书,自然也读不成了。

        丧事告一段落,全家人都沉浸在伤痛中,只有小永庆还想往常一样,小小年纪的他,还不知道他的爸爸已经逝世了,他还不懂,爸爸真正意义上的离去。靠着地里的收成,一家人捱过了两年,她也没有改嫁的心思,只想一个人好好地带大永庆。然而老天并不是这么想。就在这一年春天,出门打工的老四回来了,出生时算命先生说他五行缺木,婆婆便取名木林,他出门两年,钱赚了不少,可又被好赌成性的手给输得差不多了,婆婆怕他因为这脾气讨不到媳妇儿,多次让他改,他都没当回事儿。婆婆也不知听了谁的提议,又开始劝她跟老四一起过,她一听那还得了,开口就是不答应,婆婆拉来湾里平日和她相处得还不错的人们一同劝说:“你不为自己想,你得为孩子想啊,孩子要读书,你一个人能行吗?”是孩子的未来让她松了口,在守完三年寡后,她和木林便领了结婚证。

        像是妈妈的叹息把我从她的故事中拉回到现实,原来,我的家一开始便注定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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