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年前我离开罗镇的时候，陈浩然牵着我的手说:“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来我就娶你。”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好啊，我很快回来。”
十年了，我离开罗镇十年了，漂泊异乡的感受的确很痛苦。我曾经因为没钱每天在别人家屋檐下寄宿，也曾经因为没钱一个馒头过一天。被穷困逼急了后也曾在火车站偷过年轻学生的钱包。
02
当年我最亲爱的每天背着我上山砍柴的父亲因为犯了错误被抓进监狱的时候，我妈就跟人跑了。一瞬间我成了全村人指指点点的对象，而我家的事情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一年，我十岁。
后来我跟着年迈的奶奶过日子，我曾经问过奶奶父亲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奶奶摸着我的头发说:“等你长大了能赚到一万块钱就回来了。”那时候开始我每天想的都是努力赚钱，存够一万块钱就可以见到父亲母亲了。
我第一次看见陈浩然是在奶奶家。那时候他还是整天流着鼻涕穿着脏衣服的小男孩。他比我小三岁，刚刚读小学。陈浩然的父亲母亲都没有读过书，家里没人教他写作业。于是他每天都来奶奶家找我，每次哭哭啼啼抱着皱皱巴巴的被他鼻涕和泪水弄脏的作业本来我家让我教他写作业。那时候学校里的同学都孤立嘲笑我没有爹娘养，所以我没有朋友和我说话。
每次教完陈浩然写作业，我就和他说说学校的事和他东扯西扯。或许是太孤独了吧，我特别爱说话。人越孤独，越需要喧闹作伴。陈浩然虽然比我小比我幼稚，但是听见我说学校里的人孤立我不理我，他就特别生气的说他要去打他们这些坏人。然后说他会保护我，跟我做好朋友。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电视剧，陈浩然竟然有一天跟我说他要娶我。
我看着他还在流鼻涕的脸，笑得特别开心。那天夕阳染红了半个天空，让人觉得特别温暖。
03
陈浩然就这样陪了我五年，每天早早地在奶奶家门口等我，每天他母亲给他煮了一个鸡蛋，他总是放在自己口袋里偷偷递给我。每天下午放学，他都在校门口等着我，每天看着他靠在墙边等我的背影我都会觉得特别安心。
那时候总有一些调皮的孩子放学的时候大声的笑话我父亲进了监狱，每次听见他们说这些话我都低下头不敢说话。陈浩然那时候反应比我还激烈，他拿着地上的小石子就准备砸他们。每次都是他一个人单挑几个人，然后我在一边看着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小小的我觉得自己太过于渺小，而陈浩然就是我的大英雄。
初中没读完我就辍学了，因为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家里也没有钱了。我一个人背着奶奶给我做的十斤馅饼和奶奶仅有的零钱跟着一个亲戚去了城里服装厂打工。
我走的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我告诉自己我必须坚强，从今天开始我得长大了。陈浩然来送我的时候，悄悄往我口袋里塞了一百块钱。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从家里偷的，回家后还被父亲毒打了一顿。
04
我跟着亲戚来到了城里，工作得特别辛苦，赚的钱特别少，我每个月把钱寄回家后就没了。那段日子真的特别苦，可是我每晚睡在工人宿舍里，想到陈浩然心里就觉得很温暖。
后来亲戚犯了错误被开除了，我也被连累没了工作。那一年我十八岁，我觉得我成年了，所以我可以自己撑起一个家了。我开始在工地上搬砖，在大街上发传单，在小吃店洗碗洗盘子。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年冬天，我在一家龙虾店当服务员，那家店的老板有点不正经，平时特别爱占服务员便宜，我一次又一次忍了。可是有一天老板突然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他可以给我钱。我当然明白老板的意思，立刻说不干了辞职。可是老板坏笑着看着我说:“你三个月工资不想要了你就走！”我忍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想了想陈浩然拿石子砸顽皮孩子的画面，终于下定决心走了。
那之后我过的日子更苦了，每天吃一个馒头，住在屋檐下，渴了就喝雨水。每天起早贪黑去打工，每次挣了一点钱寄回家就所剩无几了。后来日子实在是苦得受不了了，我背着行李回到了罗镇。
我想念奶奶，想念陈浩然了。
05
我回家那年二十五岁，陈浩然二十二岁。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牛仔裤。不再是小时候一脸鼻涕的样子，反而长得很清秀，一副书生气。奶奶说他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特别争气。
陈浩然一眼就认出了我，他心疼的说:“姐姐，你还是那么瘦，不对，更瘦了。”
我看了看自己，穿着工厂里的旧衣服，面黄肌瘦，站在陈浩然面前特别不搭。那一瞬间，我特别想钻进石头缝里。
“姐姐，你现在在哪工作啊？”陈浩然看着我。
我突然脸红了，小声的说:“镇上的塑料厂。”想起他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我的自卑感渐渐袭来。
“我这段时间放寒假，我每天去接你。”陈浩然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眼神特别温柔。
从那天起，陈浩然每天都陪着我上班下班，就像十年前他每天陪我上学放学一样。每天早上他还是习惯性的递给我一个鸡蛋，不同的是，多了一瓶牛奶。
其实我没告诉他，这是我第一次喝牛奶，真的好甜。
06
流言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当年我父亲进了监狱我妈离开我的时候我就有所感触。这次也不例外，村里很多人都对陈浩然和我的事议论纷纷。而陈浩然的妈妈也旁敲侧击的暗示过我让我离陈浩然远点。
后来我不让陈浩然接我了，但是不管我怎么说他还是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那天我躲在家里迟迟不出来，陈浩然就在外面一直不走。后来奶奶对我说:“一楠，跟着自己的心走。你爸你妈不在你身边，浩然这孩子我放心。这么多年他每天都来看我，每天都来问我你的消息。唉，你别想多了啊，苦命的丫头。”
奶奶的话突然让我充满了勇气，我最终还是走了出去。我们俩在一起了，陈浩然只说了一句话:“我小时候说娶你，是真的。”
07
我跟着陈浩然去了他大学所在的城市，他每天读书，我在学校附近打工。有一次他带着我去和他的室友聚餐，我看着他室友的女朋友，每个都很好看，打扮的很时尚。我站在其中，就像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但是陈浩然从来不嫌弃我，他对我说:“一楠，其实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们在一起了两年，他就离开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离开的那么早，他在医院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陪着他说话，我总觉得他会好起来的。他告诉我他的病是白血病治不好了，我哭着说:“别瞎说，我把我的血给你，这样你就好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要是你没有离开罗镇，我们在一起就可以多十年。多可惜，我等了你十年呢！”
我在一旁泣不成声，我好希望我可以替他生病，就算抽干了我的血都可以。可是上帝终究带走了我的天使，陈浩然还是离开了我。
我回到家的时候，陈浩然的父母全都不原谅我，他们觉得我克死了他的儿子，全村的人都不原谅我。奶奶也在后来的一天离开了我，临走前奶奶交给我一包钱，她说:“一楠，这些年我把你寄给我的钱都放在这里，你带着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这些年，都是浩然接济我们家，他把他打工的钱给了我，让我把你寄回家的钱攒起来给你。你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没有钱不行，奶奶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我带着钱离开了罗镇。我想我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想带着活在我心里的陈浩然去远方，只有我们俩的远方。
我知道不管我们的灵魂困在哪个肉身，我们都紧紧相偎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