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丨听唱片的单身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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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坐在草坪前歌唱之时,六月的天空美丽冰蓝;我想起坐在昔日星空下的过往,灵魂在身体深处滚烫。

萦绕在心的绝望与伤痛,都在音乐中静默——声声思恋被夏日群鸟带走,融入忧伤的夕阳。

我知道你在窗帘后面窥望,我知道我只有以流浪歌手的身份,才能邀你入梦成为吉他的伴唱。

歌声划破冰蓝的天空,在沉重的季节里荡漾,这次我的嗓音意外沧桑。

我用指尖拨出旧日琴音,且深深沉醉。我想起吻过你的双颊,不经意画圆了心湖的涟漪……

——《在歌声中流浪》


一、


大二那年,我疯狂地喜欢上了唱歌。

本来我是五音不全的那么一个人,且毫无音乐天分。但是恰恰在那一年,一场没有来由的恋爱降临在我的身上。女朋友是个喜欢名牌服装、新款手机的乐天派。在她的极力撺掇下,我开始从篮球场撤回寝室,沉醉于她所推崇的一些音乐。我买了CD机,为电脑配备了高质低音炮音响,购买了大量流行歌曲光盘,并在墙上招摇地悬挂了数张明星海报。

恋爱可以改变一个人,即使这个人曾经多么冷静。换言之,无论多么有理智的家伙,但是在爱情面前无不方寸大乱。我的举动让朋友们大为不解,他们甚至一度以为我打算在那栋破烂的宿舍楼里开音乐茶社。

记得在一次晚上失眠的时候,趴在被窝里给心仪女孩写情书,就是那首《在歌声中流浪》。写好后装进信封,第二天亲自送到女生宿舍。与此同时,还备份了一份投给校报。不日居然发表了,被编辑评论说有《吉檀伽利》的味道。实际上关于什么《吉檀伽利》根本从未看过。倒是利用闲暇时间听了近千首流行歌曲,心内偶有所悟罢了。

我买的唱片装了满满一硬纸壳箱。先前听过的旋律已经忘记了,在箱底落满了灰尘;新的就又放进去,覆盖了过去的那一张。在音乐的路上,我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有时候也听得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寂寞。但还是一路听下去,听下去……一直听到窗外白雪皑皑,春节又将来临。

可惜我的那场恋爱草草收场。没有痛苦,没有眼泪,大家互相说声拜拜,然后各走各路,就那么回事。放寒假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父母,说不回家了。我留在校园里,打算把那一箱唱片从头到尾再听一遍。听出旧日时光的味道来也说不准。父母看劝不动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没有你,这个年怎么过呀?肯定不热闹了。在他们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微微有些酸楚,想想父母的白发和两个老人孤零零的除夕夜,我几乎动摇。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再从父母要钱在这边挥霍了。我得找一份工作。于是我在沈阳街头转了三天,记下了学校附近几个招聘点的电话号码。终于在假期来临前,我找到了一份发传单的工作。工期二十天,报酬五百元,工作内容是每天早上七点钟,到老板指定的地点悬挂好宣传旗,然后把几千张传单发送到来往行人的手中去。

沈阳冬天的早晨寒冷刻骨。旧日阳光下车轮碾过的积雪粘满污秽,在新一天的早晨凝结成冰。我穿了军大衣,耳朵上戴着棉耳套,还戴了一只看起来气势汹汹的白口罩,小心翼翼地走在一不小心就可能跌成粉碎性骨折的街道上。朝阳从城市的一端慢慢升起,谨小慎微地把光芒偷射在清晨寥落的行人肩上。我的胡子、眉毛上挂满了冰碴,甚至能感觉到鼻毛在鼻孔里渐渐僵掉。

和我分到同一组的是一个来自沈阳音乐学院的小女孩,样子长得很不讨巧,身材矮小且胖,大而尖的鼻子很容易让人想起日本卡通片《千与千寻》里的汤婆婆。本来工作环境就恶劣,又与一个看不顺眼的女生在一起,心情一直很低落。我基本上不和她说话。早晨按时上班,一个人挂好宣传旗,在附近的小吃店里买蛋炒饭,狼吞虎咽过后,再喝上一杯老板免费赠送的又浓又苦的热茶。街上行人多的时候,就跑到他们面前去,把传单死活塞进他们手中。若是没有行人,则一个人抄着袖子晒太阳。抑或躲进超市里,往试听机里扔一枚硬币,听最近的流行歌曲。

那一年出了很多新歌手,唱了许多不知所谓的歌曲。关于一切。支离破碎的爱情、转瞬流逝的时光、无可挽回的青春、懵懵懂懂的童年、和谐温暖的家庭……我听了整整一个冬天。那时候,随便谁提起随便什么歌,我都会马上做出反应。那是哪位歌星演唱的,那歌星是什么地方人,年龄多大,隶属于哪家唱片公司……如数家珍。

傍晚,我和“汤婆婆”收拾好发剩的传单,然后下班。传单往往由她装在书包里背回她的宿舍(她宿舍离我们发传单的地点很近)。我则扛着宣传旗,边吹口哨边回学校去。在往回走的路上,天色渐渐暗下来。路两旁的店铺开始燃起晚灯,火锅店门口不时有人出入。指挥交通的穿黄制服的老人也下班回家,惟有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执拗地隔几分钟改变一下颜色。学校食堂每天只做两顿饭,晚上没得吃,只好泡方便面。宿舍的地板上到处是空方便面袋子,空气里有方便面和山西老陈醋的味道。

每天最后一点时间就是听歌、打游戏。我把唱片全部摊在书桌上,一盒听完,接着听另一盒。游戏玩的是《三国群英传》第二版。打翻版过许多次。用刘备、曹操、孙权、袁绍……都统一过天下;无论武力、智力多低的将领,我都可以用他们轻而易举击败吕布、周瑜;尽管我之前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三国演义》,但是那阵子,我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领的名字,还知道他们会在哪座城池出现,属于哪一股势力,擅长带领什么兵种。

一天晚上,我正在电脑前点起一根“红梅”香烟。摆在面前的水杯,开水还在散发着最后一缕白色蒸汽。就在那时,我宿舍的电话铃响了。

“喂,你找哪位?”我问。实际上,寒假开始后,宿舍里舍我再无二人。

“就找你,我是韩青青。”

“噢,原来是汤婆婆啊。”

“什么?什么汤婆婆?”对方不解地问道。

“没事。请问找我有何贵干?”

“咱们在一起工作呢是吧,你却总是不理我。明天见面好歹和我说句话,我……”

“好的,”我打断她。战场上,我的将领再次取得胜利,但是敌方主将仓皇逃脱了。“明天保证和你打招呼,放心。”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敌人逃跑了。我气愤地扔掉手里的烟头。水杯在我一阵手舞足蹈的过程中“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温吞吞的开水四溢开来。

“倒霉!”我诅咒。看看电脑上的时间,马上就到十一点了。我重新在杯子里倒了开水。

当时,CD机里正在播放林志炫的《散了吧》。

“算了吧,散了吧,都放下……”


二、


“你真的答应教我的儿子吗?”祁先生不太自信地问。

“我儿子特别调皮。之前,他已经把四个女孩都给气跑了。准确地说,是给气哭了。这样你也真的答应教我的儿子?”他再次问。

“只要你教,什么条件都好商量……每周教两到三次,一次三个小时,一个小时三十块钱……少不少?……那就好,那就好……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家就在育英小学附近,明天我开车来接你。你真的同意了是吧?”祁先生还是有些担心。

我放下手中的小说——黄易的《覆雨翻云》,书又厚又破。我接过祁先生递过来的电话号码,然后认真打量祁先生的衣着。上身穿黑色皮衣,衣领下露出价格不菲的领带的一部分。腿上是笔挺的西裤。皮鞋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有钱人。一定是有钱人。

“我当然同意。你儿子是初二吧?没问题,保证可以教好他。我可没那么容易哭鼻子。小女生准是受不了委屈。我妈说我心大,但是我学习可从没含糊过哦!明天就去。我当然同意教你儿子啦。不过我只有晚上有时间。因为白天还有其他工作。对了,祁先生,您是做什么的?”

“我是春风机械厂厂长。哦,我爱人是中国医科大的护士。”

“哦,那说定了,明天你来接我。”

我伸出手去。祁先生也立即伸出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一样。他的手又厚又温暖。我在心里暗暗地想,有着这样一双手的男人,一定是个好父亲。

第二早晨特别冷。我戴了厚厚的棉手套从学校出发。到达目的地后,发现“汤婆婆”还没来,就一个人往花园栏杆上挂宣传旗。天气真的太冷了。我戴着手套,手指不灵活,绳子怎么也绑不牢。我把手从手套里抽出来,凛冽的寒风顷刻间就把我的手给冻僵了。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宣传旗还是软趴趴地堆在花园外的甬路上。

“汤婆婆”还是没有来。

我骂了几句。手已经不会动了,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成块。我赶紧跑到小吃店去。店老板看见我进来,上了碗热汤。我三下五除二喝进肚子,身上才渐渐热起来。我手上的毛细血管里,有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声音。

“小伙子,你天天这么早到我店里吃饭,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学生,现在在帮人家发传单呢。”

“哪个大学的?你过年咋不回家呢?”

“我东北大学的。不想回家,在这边体验生活呗,挣点生活费。”

“哦,可真够懂事的。你不回家你爸妈多想你呀?大过年的……”

我沉默。

炒饭端上来了。我闷头吃饭。老板还在喋喋不休。

“街那头昨天砍死人了,是个卖猪肉的,把街道管理处的人砍了。要不你在花园栏杆上挂旗子咋没人管,以前管得可严了,旗子都没收。对了,发传单也不行,也没收。最近出了这么档子事,街道没人管了。”

“哦……”我嘟囔。匆匆忙忙把饭扒进嘴里,跑出去了。

阳光渐渐浓烈起来。街边,店铺房顶上的雪映射着阳光,白得晃眼。这次,我轻而易举就绑好了旗子。卸下手套呵呵手。今天的第一个顾客已经推着自行车停在我面前。我把传单发一张给他。他一边看一边又推着自行车离开。

“汤婆婆”还是没有来。

那天下午两点钟她才挎着俗气的红色手提包从街道另一端慢悠悠走来。笨拙的眼镜架在又大又尖的鼻梁上,嘴角挂着谄媚的笑容。本来答应要和她打招呼的。但是我当时正在生她的气,便一如既往不理她。她也没怎么在意,径直走到宣传旗前面,把松掉的绳子紧了紧。

她没来的那个上午,我曾经一度感觉很无聊。每天虽然不和她说话,但是身边好歹有个人在。在我懒得搭理罗嗦的行人的种种问题时,又或者打算上趟厕所的时候,好歹有她在照看着。传单发得也顺利。

那个上午没有她,觉得不自在。

那个上午发生了许多无足轻重的琐事。先是洗头店里的小姐拉开大铁皮门,看见我蹲在她门口抽烟,就穿了睡衣,趿拉着拖鞋向我走来。她招呼我进她的店里暖和一下,洗个头,被我婉言拒绝。但她仍然很黏糊地端了碗方便面,蹲在我身边吃。一边吃,一边和我聊她的客人的种种劣习。她头上蓬松、凌乱、染得深红的头发一直垂下来,一部分遮住了她的脸,一部分落在方便面盒子上。吃完以后,她再次问我到不到她房间里玩一下?我回答说不。她于是站起身说好冷好冷,然后走回房间关上了门。那个上午,来找我要传单的人不多,但是光顾她店铺的人倒是络绎不绝。

接着来了一群民工,个个身穿军绿色工作服,胸前挂有用红油漆写着“刮大白、力工、地板装修……”之类字样的牌子。我和一个小伙子聊了两句。他说他二十三岁,家在河南,打算挣点钱回家娶媳妇。在聊的过程中,他接了两个电话。接第二个电话时他说,什么,什么?有活?在哪?好好,我马上过来。于是冲我挥挥手再见,拿起工具向街道那端跑去了。

紧接着就是街道管理人员检查。许多民工拎了工具匆忙跑掉。我也一度很紧张,把旗子卸下来,偷偷扔在公园草坪上遮人眼目。但是那群穿制服的执法者根本没注意到我。也许就像小吃店老板说的那样,他们被那卖猪肉的吓坏了。

阳光一直很柔和。整个人暖洋洋的。吃了中午饭,我坐在宣传旗下闭起眼睛。这时候“汤婆婆”来了。

快下班时她终于首先开口说话。

“对不起啊,上午没有来。”

“没问题,把你上午的工资给我好了。”我半开玩笑,半赌气地回答。

“咱们老板每天下午才两点半过来检查,所以我两点之前又找了份打散工的工作。以后每天上午我都不来了。”

经她一说,我想起我们老板好像真的没有在两点半之前赶来过。基本上都是三点左右检查,看传单发出去多少啊,值班人在不在啊……这丫头还真鬼。

“那我不是很吃亏?咱们俩拿钱一样多,凭什么你上午不来,我一个人在这值班啊?”

“我可以把我上午干散工得的工资分给你一半,这样不就公平了?”

我不说话了,算是默许。打工嘛,无非就是多挣点零花钱。但是过一会儿,又为自己的屈服而觉得有些脸红。

“那万一老板上午搞突然袭击怎么办?”

“你就说我上厕所去了。”她回答。一边说,她一边从俗气的红色手提包中拿出两个苹果来,笑嘻嘻地递一个给我。


三、


汽车转过几条幽静的小巷,终于拐进了祁先生居住的小区。

我努力记忆着沿途的建筑,以便下次一个人来不会迷路。他家在二单元四楼。他锁好车,率先跑上楼去。脚步声中有种如释重负的味道。大概是因为终于又找到家庭教师了。他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爸爸,总算没有愧对自己的儿子。我跟在他身后,走进逼仄的楼道。楼道里虽然狭窄,但是很干净,很暖和。我一边走,一边摘掉了耳套。

房门打开,我们换上拖鞋。祁先生大声招呼他的儿子与妻子。先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瘦小孩走出来,眼睛里写有懒洋洋的表情。孩子很白。但是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基本上应该是由挑食所致。他的嘴唇上长着一层又细又短的胡须。典型的城市中学生打扮。

祁先生的妻子也尾随而出。祁夫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她个子很高,皮肤与身材保养得相当好。三十多岁的人,外表上看要比实际年龄小五、六岁。她疼爱地把孩子搂在怀中。孩子在她的怀抱里不安地扭动。两个人同时和我打招呼。

“张老师好!”

“得得。可千万别这么客气。”我紧张地摆摆手。

“这是规矩。老师还是必须要叫的。”祁先生一边把皮外套挂在衣服架上,一边回头认真地说。

“张老师好!张老师你冷不冷?”母子二人同时说。

“得得……”我一时间窘在那里。心里头热乎乎的。

多美丽的一间房子呀?多温暖的家庭呀?彩电、冰箱、组合音响、电脑、高档厨柜……和我的家居然那么像似。不过这里更豪华,更现代化。

祁先生一家人把我让进客厅,摆好了桌子,桌子上倒了两杯温度适中的牛奶。小孩子已经把教科书、文具盒、习题集、试卷都整齐地摆在桌面上。我愣了一下。然后拿起一本英语书匆匆浏览起来。过去在学校里学过的知识纷至沓来。

“那么我们从今天就开始吧!”我说。

他们三口人点头表示同意。

“我打算这样安排我们的讲课程序……”

忙了三个小时(中间休息了一个小时),我向他们一家人告别。祁先生、祁夫人把我送到门口。他们说了很多热情的话。然后我下楼,他们关房门。在我下第二节台阶的时候,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祁先生:“怎么样?我的眼光没错吧?人家教的就是好,语言清晰,思路开阔……”

“小伙模样长得也不错,给人好印象。”祁夫人轻描淡写。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我走出小区。街上华灯四照。已经是晚上十点,空气清冽芬芳,夜市正值热闹之时。春节将来,满世界都是喜庆的声音。摊位上摆满了鞭炮、农家历、春联之类的商品,叫买叫卖声不绝于耳。

我对着繁星密布的天空咧嘴笑了。原来我还有当家教的天赋。没想到啊!

一抹淡月躲在群星深处,不注意看,人们真的会漠视它的存在。慢慢的,慢慢的,等它消失,等它消失……等到它彻底消失的那天,这个年就真的过完了;另一个年就真的来临了。辞旧迎新,展望未来,我突然心潮澎湃,斗志昂扬。

那天晚上我情绪很高,在超市买了啤酒,还买了花生米、午餐肉、生鱼片之类的下酒菜,一股脑搬回宿舍。电脑打开,音乐流淌而出。我坐在电脑前,吃吃喝喝,听音乐,玩《三国群英传》。我一直玩到凌晨两点,酒也喝得有些陶然,这才钻进被窝。褥子底下开着暖烘烘的电热毯。全身舒展,美梦不邀而至。第二天醒来时,我房间里的所有灯——包括床头的台灯还都亮着。《覆雨翻云》摊在枕头旁边。电脑里音乐还在流淌。播放的是陈晓东的《风一样的男子》。

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原来为人师表可不是那么容易一件事。论学历、论知识水平,我完全没有问题。最大的困难在于如何调动孩子的积极性。小祁是个贪玩的小孩,尤其喜欢看电视。祁先生经常不在家,祁夫人对孩子又太溺爱了。每天开始讲课前,他必须把电视看个够,否则什么都听不下去。常常两个小时就能讲完的东西,讲四个小时也没讲完,这样我就比较痛苦了。深夜十二点才从祁先生家出来,到宿舍很晚了,第二天还有发传单的工作,常常搞得我疲惫不堪。

祁夫人倒是很热情地挽留我在她家里住,让我和他的儿子一间房。但是想到在别人家里毕竟不方便,不自由,又舍不得自己宿舍那熟悉的生活——流淌的音乐,刺激的电脑游戏,破破烂烂的武侠小说……总而言之,我每次还是坚持回自己宿舍睡觉。后来我买了一个超级响的闹钟,以保证我第二天上班不会迟到。日子一天天过去,离新年是越来越近了。

新年前最后一次去祁先生家讲课,那天我生病了。骑上自行车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半路上车轮滚进冰辙里,我没调整好车把,一下子人仰马翻在公路上。我爬起来,额头蹭破了一块皮,眼镜腿断了一只,浑身上下都是雪。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扶起自行车,再也不敢骑了,一步一滑地推到祁先生家。

祁先生不在家,就剩母子俩坐在大床上看电视。我一进门,房间里的热空气扑面而来。我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我狼狈的样子把母子俩给吓坏了。不过祁夫人到底是个护士,很快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扶着我坐进客厅,让儿子去柜子里找药。结果那天课没讲成,母子俩围着我忙前忙后,显得我好像是她们家的贵宾似的。

那天晚上我住在了他们家。祁先生一直没回来,祁夫人把儿子叫到她的卧室,把我安顿在她儿子的房间里。我高烧得有点神志不清,混混沌沌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我梦见妈妈站在我的床头,正端着一杯开水,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想起了在这个单身寒假自己所经受的种种委屈——严冬的寒冷、路上行人的冷眼、老板的训斥、生病的身体、摔坏的眼镜……不由得悲从心来。我呜咽着,呜咽着,后来大声哭起来,“妈妈,妈妈……”我狠狠抓住妈妈的手,泣不成声。妈妈的手在我的手中轻轻颤抖。

突然,我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我睁开眼睛,却是祁夫人站在我的床前。窗帘没有拉严,路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写意出祁夫人一张慈祥、温柔的脸。

她伏下身子,用手背试了试我的额头。然后又直起身,朝外面走去。她身上穿着宽松的米色睡衣,走路时,发出嚓嚓的摩擦声。不久她又推开房门闪身进来。我假装睡着了。她轻轻掀开我的被子,替我剥去上衣,用棉团蘸了酒精擦拭我的身体。既而拧了一条热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

等她走后,我怎么也睡不着了。身体里有隐隐的冲动。但冲动究竟属于何种类型还说不清楚。体温因为酒精的缘故多少下降了些,但头还是昏昏沉沉。我瞪着眼睛盯视房间陌生的天花板。世界空空荡荡,俨然只剩我最后一个生命体。刚才房间里的一切就像一场梦。特别的是,我首先梦到了妈妈,不久又梦到祁夫人。可记忆里有祁夫人轻柔的呼吸留了下来。手指接触我胸口皮肤的触觉,米色宽松睡衣发出的摩擦声,垂在我眼前的手感爽适的秀发,放在床边茶几上的水杯……无一不真真切切。那又不全是梦境吧?

等到房间的玻璃窗渐渐发白,黎明越来越近,我再次睡着了。这次没有做梦,睡得很香甜,就像睡在宿舍那张终日开着电热毯的床上一样。


四、


我和“汤婆婆”坐在公园旁边的小饭店里,餐桌上摆着边角向上卷起的菜单。店里人不多,服务员基本上都围在电视机前看《还珠格格》,惟有大厨在火炉旁颠着勺子。

“尽管点菜,反正是我请。”小丫头大大方方地说,大方得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没事献殷勤,该不会是鸿门宴吧?”我满腹狐疑地看着她。

“扯淡!”她生硬地说,顺手把外套脱去,挂在椅背上。她穿着牛奶色羊毛衫。在羊毛衫领口处,脖子胖得沟壑不平,褶皱繁多。

由于客人少,菜很快就上齐了。锅包肉、大酱鸡蛋、青椒干豆腐以及一碟水煮花生。我挽起袖口,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准备开动了。“汤婆婆”不动筷,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突然说:“喂,其实你挺帅的你知道不?要是在我们音乐学院,你早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小丫头强暴了。”

我听了她的话,一口茶呛在嗓子里,半天喘不过气。我们俩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笑个不停。

“你长的可真像《千与千寻》里的汤婆婆,你知道不?”我也说。

“知道。打电话的时候你说过嘛!”她看起来没有被我惹怒,很轻松地回答。“喂,帅哥,你看,我请你吃饭了,以前说好的我打散工挣的工资分你一半,你是不是可以不要了?”

欢乐的气氛突然停止。我不语。她看起来也很尴尬,似乎很想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但是又好像急于知道我对她那些话会作何反应。

我终于忍不住,“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我就那样不说话地直直盯了她两分钟。她赶紧躲开我的目光,把眼睛藏在刘海底下,从发丝缝隙心惊胆战地观察我的表情。我盯着她,眼珠都快盯爆了。我甚至听到我全身的骨节在我的皮肉下面咔咔作响。

“我说呢,没事请我吃什么饭?就知道局无好局,宴无好宴。”我嘴角往上撇着,冷嘲热讽。

她犹豫着,最后看样子是选定了一个合适的词,小心翼翼道:“你是男生,你不应该这么小气……”

我腾地站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在走到门口时,我转过身,对她近乎咆哮地说:“你把我当猴子耍啊?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这是个原则问题。我每天上午一个人冻得跟缩脖子鸡似的,连洗头房的小姐都不如,你在这拣现成的,你算老几呀?我跟你说,你少跟我来这套。你的饭我不吃,吃了牙疼、闹肚子。”

说完,我推门出去,再不管留在小饭店里的她怎样目瞪口呆,怎样无地自容。

房门外,冷风凛冽。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沈阳的街道上彩旗飘扬,世纪广场焕然一新。连出租车司机也兴高采烈,不时听见刹车声与鸣笛声。商场门口红色底纹、金色字体的条幅从天而降,“恭祝沈阳人民新春快乐,生意兴隆!”我再次钻进商场,在试听机前投了硬币,音乐流淌而出——刘欢《从头再来》。

听罢音乐,我在公共电话亭给老板打了电话。

“老板,要么你教训韩青青一下,让她不要再拿着你的钱帮别人发传单;要么你给我换个搭档,反正我看她不顺眼。”

老板听了勃然大怒。他说好,我扣她一半工资。

挂了电话,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快感退去以后,心内又生出莫名其妙的怅惘。我是在干什么呀?我是男生,我真的如此小肚鸡肠?扣了“汤婆婆”工资,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难道我就真的找到心理上的平衡了吗?

我无精打采踱回宿舍,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半夜的时候我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里没有人吭声。但我知道,那个电话一定是“汤婆婆”打的。因为,尽管她没有开口,但是我听到电话里,她在哭。毫无疑问,老板一定批评了她,骂了她,扣了她的工资。她当然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捅了她一刀,是我,是那个让音乐学院的小女生抢破头的帅哥。电话十秒钟以后挂断了。我坐在电话前等着她重新打过来。只要她随便说点什么,我就向她道歉。我会和她说,其实我是无心的,我财迷心窍,我当时只是太激动了。

电话终于响了。我急急拿起电话。

“喂?韩大小姐,对不起,我……”

“张老师,是我啊,你怎么了?”

电话是祁夫人打来的。

农历腊月二十九号的晚上,我睡得很晚。我带着深深的自责,久久坐在电话机旁。祁夫人邀请我除夕夜务必到她家里去。祁先生明天有应酬,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俩,我不去,年势必过得冷冷清清。他们希望我能过去,和她们一起包饺子,一起听新年的钟声。我答应了。

但是,“汤婆婆”的电话再没有来,她在干什么呢?她感觉到窗外那兴师动众的喜庆了吗?她可曾听到新年的鞭炮送走了过去一年的烦恼吗?她可知道新年的意义——新年代表新的气象,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一切一切都是重新开始,从头再来。我希望此时的她不会太伤心,不会对我太失望。我希望这新年的空气,不再有紧绷绷的气氛,它应该和谐、美满、幸福,宛如温馨的家,又或者甜美的爱情,童话般的憧憬。

第二天照常上班。

“汤婆婆”早早就到了。我去吃蛋炒饭,她一个人挂好了宣传旗。等我从店铺里走出来时,我看见她站在街角,正殷勤地向每个行人打招呼。

“您好,新年快乐,请您关注我们的宣传。”

我的心里突然有股热流在涌动。我默默走到她的身边,拿过她手里的传单,学着她的模样。

“您好,新年快乐,请您关注我们的宣传。”

等人少的时候,我坐到她的身边。她从红色手提包里拿出一台单放机,把耳机放进耳朵里,陶然地听起了音乐。我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但是她一直在她音乐的世界里,压根不肯理我。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用我的一双大手粗鲁地拿下她耳朵里的耳机。

“对不起呀!”我说。

“什么?”她好像不明白似的看着我。

“我说对不起呢!”我再次鼓起勇气说。

“没关系了,多大点事,男孩子要拿得起放得下。”她轻描淡写。

我沉默。

她把耳机的一半放进我的耳朵里。里面的音乐很陌生。我一直听流行歌曲来着,但现在进入我耳朵的旋律到底是什么,我完全搞不清。

“是什么?”我问。

“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她回答。


五、


饭桌上摆着大碟小碗。烧鸡、酸菜鱼、竹笋炒肉、青椒火腿、猪肉粉条、蔬菜色拉……说实在的,这顿饭要比“汤婆婆”请我吃的那顿丰盛多了。祁夫人还开了一瓶干红,分装在高脚杯里。三人举杯。

“祝张老师新年快乐,学业有成,身体健康!”祁夫人说。

“祝张老师早日给我找一个漂亮的师母!”小祁也凑热闹。

我用一根手指戳一下他的脑袋,“你这小家伙!”他缩着脖子一笑。

祁夫人把鸡腿夹到我的碗里,然后又给儿子夹了一条。

“别客气啊,当成自己家就行了。”

好一顿年夜饭啊!真没想到,只身异乡,我居然能吃到和家里一样可口的饭菜。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赵本山的小品再次让人忍俊不禁。

吃过晚饭,小祁回自己的房间里玩飞机模型,祁夫人收拾碗筷,我一个人调好了音响唱歌。尽管我五音不全,但是音响效果非常好,我也唱得十分投入。我唱了两首歌,一首《说句心里话》,一首《离家的孩子》。唱完以后,祁夫人端了热气腾腾的咖啡进来,放下杯子,给我鼓掌。我不好意思了。

“祁先生怎么过年也不在家啊?”我问。

“厂长嘛,人家忙,有应酬。”祁夫人不无辛酸地说,“扔下我们母子俩自己过年,你看,多冷清?”

“男人注重事业也有道理。”我劝解道。

“那孩子呢?孩子怎么教育?”

“其实你就是对孩子太溺爱了,小祁他很聪明,只是太贪玩。你应该对他严厉点,棍棒出孝子嘛。就拿上次说吧,你戳了他脑袋一下,他就说你打他了,脑袋疼学不下去了,你还哄他。这要是换成我妈,一巴掌就兜过来了。”

祁夫人听到这大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

“那张老师,你家里都怎么教育你呢?”

“我?我家在农村,我爸爸是农民,没什么文化,大老粗一个。但是他知道考第一好,我要是考不了第一,保准挨打。我妈老说,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她就撞墙。那时侯我多生气呀,我心想,我就不考大学,我看你撞墙不撞?结果现在考上大学了,我才明白父母的苦心。他们都是为了我好,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就是他们了。这大过年的我也没回去,他们止不定怎么想我呢。”说到这我叹了口气。

祁夫人屏气敛声听我说完,也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还真懂事!”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张老师,以前一直叫你老师来着,现在叫你孩子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您就是我的母亲。除了我的母亲外,没有谁对我比您还好。”我由衷地说。在说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那窗帘缝隙里的路灯光,那慈祥温柔的脸庞,那酒精棉滑过皮肤的感觉。

晚上,我看过联欢会,打车回到宿舍。夜色迷人,烟花绚烂。我站在窗口前,一边吸烟,一边观望除夕夜的校园。我们学校附近的南湖公园,不知何时已经雕出了百盏冰灯。灯光透过冰层,显得格外耀眼,格外晶莹。我真想告诉我的爸爸妈妈,此刻我很幸福。此刻身在异乡的儿子,很爱他们,很想念他们。他们的儿子一定好好做人。在新的一年里,更努力地学习,更努力地向着他们的期望前进。夜已深沉,但今夜无人入眠,每个人都静静等待着新一年的第一个黎明。

电话铃响了。是“汤婆婆”打来的。

“这么晚骚扰我,请问你有什么企图?”我问。

“企图?哼,我不是和你说过么,像你这样的要是在我们学校,准被小丫头打劫。我呢,也算是个窈窕淑女吧?今夜打算亲自向你下黑手,劫色!”

“得得,你可千万别打我的主意。我跟你说,我找女朋友的标准很高的。身高起码一米六五。不能太胖,要苗条。相貌嘛,不说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好歹也得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吧!你?No  no  no!”

“我难道不漂亮吗?”

“漂亮,漂亮得和汤婆婆似的!”

“你就从来不懂得维护我的自尊。”

“好好好,算我不对。你的相貌不错,别有一番味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拉倒拉倒,你这哪是夸我呀?简直损人你……”

“喂,韩小姐,有句话忘了跟你说。”

“说!”

“新年快乐!祝你新年快乐!”

我望着窗外被彩灯装饰一新的高大杨树,长出一口气。我硬纸箱里的旧唱片马上就要听完了,现在正在听的是马旭诚的《好女孩为我等待》。

“不给你最后的留言,怕一时间感情错乱,

心中不舍,如洪泛滥;

只给你我心的抱歉,在那个美丽的秋天,

黄叶飘落,祝福却永远……”

工作终于结束了。

我给祁先生打了个电话,说再不去他家里了。祁先生问为什么?我说,马上开学了,我得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了。到时候就没有时间给你儿子上课,这样会耽误他的学业。祁先生再三挽留,说我可以周末去。他打算一直聘用我呢。我才上大二,要是考上研究生,可以一直教他儿子到高中毕业。不过我还是拒绝了。

“谢谢你,祁先生。在你家里,我感觉很舒服,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也很感谢你们一家人给了我这样一个学习的机会,我……”

话筒那边传来了祁夫人的声音。

“张老师,你真的舍得离开我们一家人吗?”

“我……”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站在公共电话亭里,久久沉默。沉默就像凝掉的浆糊,把我箍得好紧好紧。我的心头,有谁在用一把大锯拼命拉扯,扯得我的心支离破碎。

“对不起。”我说。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老板把工资发了。大家聚到东北大学的操场上踢足球。那天下了场大雪,我们就在漫天大雪里飞奔。不时有人滑倒,喊声笑声混作一团。男生在场上踢球,女生就在下面呐喊加油。“汤婆婆”声音最大。

“加油,加油!快跑啊!好球!帅哥,我爱你!”

我跑得很卖力气。在终场的时候,我踢进了两个球。我们这边以五比一大胜我们的对手。

我坐在场地边上休息,老板拿着一条热毛巾向我走过来。我和他打一声招呼,他就盘腿坐在我的身边。

“球踢得不错!”

“一般吧!别老夸我,年轻人容易骄傲!”

“呵呵。你工作也很卖力气。”老板说着拿出一百块钱来。“我知道你有一阵子每天上午都是一个人在值班,这个是给你的奖励。”

“我……”我一时间不知所措。

“别埋怨那女孩了。我了解过,她家经济条件很困难,一对双胞胎弟弟都在念高中,父亲又病了,音乐学院的学费又特别贵,这你也知道。这是上次我批评她时,她说的。我相信她没有说谎。她哭了,那眼泪是真的。”

我低着头,不断用手指抠地上的雪。老板用胳膊挎住我的肩膀。

“来吧,钱拿着。”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平素非常严厉,但现在无比慈祥的脸。

“老板,我觉得很后悔。我觉得,这钱应该给她……”

“她那边我有安排,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小伙子,男子汉要有勇气。”

老板再次拍拍我的肩膀,离开了。

我坐在那,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快开学了,校友们陆陆续续赶回校园,操场上又恢复了开学时的热闹。有人在打雪仗,有人在堆雪人,有帅哥美女拥在一起走过白雪皑皑的广场。

这时,“汤婆婆”不知从哪抱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大概有五、六岁样子,可爱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汤婆婆”穿一件呢子大衣,个子虽然矮了点,但看上去还真像是个搞艺术的。有那么一股子气质。

“来,叫叔叔。帅哥,这个是囡囡!”

“囡囡?”我笑着说,“好吧,囡囡,叔叔给你变个戏法。”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手心里,然后缓缓合拢手指,再张开,手心里已经拿了一把硬币。

囡囡还没看明白我在干嘛,“汤婆婆”已经在大喊大叫了。

“哎呀!厉害。你怎么做到的?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她说着就朝我扑过来,强翻我的口袋。”

“非礼呀,非礼!”我大声叫。

“说,怎么做到的?”她一边用手拍打我的胸口,一边问。

“我会法术!”我说。

“拉倒拉倒,你会法术你就不用给人家发传单了。一变,钱就冒出来,那多好呀!”

“我可不是不劳而获的人。”突然我闭住了嘴。我发现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我是说……”

“你还在埋怨我那件事吗?”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老板都和我说了。其实我应该跟你说对不起,惹你哭了。”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变的钱?”

“我真的有法力。”

“撒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撒谎也撒得一本正经的。”

我和她肩并肩站在足球场旁边,看着飞扬在楼群间的大雪。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新的一年已经来了,我们都长大了。长大了的我们究竟有什么变化,我们该如何面对人生长河的流逝,如何面对历史车轮的运行?我们心里没有答案。但是我知道,我和她都是执着的人。未来的路再坎坷,再凶险,我们也能披荆斩棘,一直走下去,走出一个辉煌的未来。

“明天以后,我们就不用上班了。”她说。

“是啊,人与人相遇真的像海洋里的两条鱼。如不把握,白驹过隙,一眨眼就擦肩而过了。”

“以后,你可能再也不会见到我了,你会记得我吗?”

“会记得,一定会!”我肯定地说。

“又撒谎……”她嘟囔。

她错了。这次,我没撒谎。我真的会永远记得这个女孩。尽管她不漂亮,但是,她是我在这个听唱片的单身寒假里听到的最美丽的乐章。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像航标灯一样的东西,将一直照耀我,引导我,走完我今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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