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人力敞篷车拉着一位公子爷打扮的青年人,停留在了“仁和堂”前。车夫十分恭敬地弯腰,“公子爷,到地方了。请下车。”
那位公子爷身穿一身白色的西装,头戴一顶礼帽。脚上穿着一双擦得乌黑发亮的皮鞋。他下了车,左手拎起一口皮箱,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元,递给车夫,“给你,不用找了。”
车夫喜出望外,连忙说谢谢。
门口的家丁看到来人,连忙道:“大少爷回来了啊?这箱子让我来拎吧。”
家丁接过箱子,一路小跑着进屋子里报信去了。原来此人正是李府的大少爷李兵贵。
李兵贵刚进了客厅,李忠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见面就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你怎么不在北平好好读书,这个时候跑回来干什么?”
李兵贵没想到一进屋子里就被父亲训斥,窝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地回答道:“我不跑回来,你去帮我收尸啊?”
他母亲在一边说道:“贵儿,怎么跟你爹爹说话的?”
李兵贵还不服气,道:“我就说的是大实话嘛!东北的共军入关了,把北平围了个水泄不通。我还算是跑得快的,出城的时候都看到好多扛枪的大兵了!”
李忠听了,大吃一惊,问道:“什么?北平都被围了?早一段时间收音机里不是天天说东北大捷吗?”
李兵贵道:“那都是过年的老黄历了!东北全完了!共军都出关打到北平了。估计北平也守不住了!蒋总统这会儿是兵败如山倒啊,北平城里的有钱人,出国的出国。没有关系的,听说都往台湾跑了。”
李忠:“都这么严重了?这共匪怎么越剿越多了呢?”
李兵贵道:“也不知道这国军是怎么打的。我坐火车到山东的时候,也说是前方打仗国军被围了,过不去,不得不又换水路回来的。”
李忠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来,长江以北都是共匪的天下了?”
李兵贵道没有回答他父亲的问题,而是直接提醒道:“爹爹,照这么下去,我看我们这儿也迟早守不住的。我们得早作准备。我有同学他们一家都准备去台湾。爹爹,要不我们也去台湾吧?”
“去台湾?”一家人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想到这李兵贵一回家就带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
李忠想了一下道:“去台湾干什么?我不去。当年小日本过来,都没有把我打跑。共产党来了,我更不会怕。”
李兵贵道:“爹爹,我有一个同学是东北的,她家也是地主。共产党去了后,把她家的田地都分给当地的穷人了。她爹爹不服气,叫了还乡团的过去,结果连命都给丢了!爹爹,过去,我们这儿闹农会的时候,你也叫过保安团杀过农会的人吧?共产党这笔血债记得可清楚了,你想如果他们得了天下,会放过我们吗?”
提起往事,李忠替自己辩解道:“我也没有想要杀他们,我只是请了保安团的来护院。他们趁夜过来抢枪,被打死了一个。这也怪不得我呀!”
李兵贵道:“人家反正是死在我们院子里的,那保安团也是我们请来的啊,这笔账不记我们头上难道还会记别人头上?”
李忠沉默了一阵,还是有些不舍得,“我这么大的家产,难道都不要了吗?况且共军也不一定打得到这里来。”
李兵贵劝道:“爹爹,您怎么还看不清楚形势呢?共军打到这儿来,是迟早的事情。今年不过来,明年也许就打过来了。明年不过来,再过几年还是会过来的。过去共军才几万人马,剿了这么多年,不但不见少,反而占领大半个中国了。国军呢,一败再败,蒋总统都下野退台湾去了。再说了,现在把田地卖了,还能变些钱回来。您到我们要走的时候再卖,也卖不起价钱了。”
李忠点了点头,“看来我送你出去读书没有白读。管家,你明天就放话出去,说我儿准备办一家工厂,急需要十万现大洋。 我这地便宜卖了,二十大洋一亩。”
管家:“是,老爷。我这就放话出去。”
一个国民党军官带着一名马弁来到了四宝冲。只见那军官一身笔挺的军用呢子大衣,肩膀上杠着三颗星,腰间系着武装带,上面佩着一支驳壳枪。给本已英俊潇洒的相貌,平添一股威风。各位看官,这个人就是我--闪亮登场。首先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德林,民国一十五年出生。父亲在上海的财产毁于一旦之后,对小日本恨之入骨,便让我上了黄埔军校,报效国家。可惜我刚进军校才一年,小日本便投降了。毕业的时候,分到了国军71军任了一个小小的排长。抗日的战场没赶上,却被赶到了内战的第一线。国民党的腐败,让人伤心透顶,将士们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在1947年的冬季攻势中,我们驻守四平的第88师几乎被全歼。在那一次战斗中,我为了救营长替他挡了一枪,第一次负了伤。营长背我进后方医院,侥幸躲过了被俘的命运。71军在湖北汉口重建时,营长拉着我一起归制。我官升二级,成了上尉连长。随后,又跟着我们的老长官陈明仁司令开赴湖南长沙。
驻地离老家不远,也就一百多公里,加上几年没有回家了,十分想念家里的亲人,于是请了个假回家一趟。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临近家门,我又特地弯下腰,将脚上的皮鞋擦得乌黑发亮,虽然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上尉连长。
刚走到老家的池塘边上,便看到有一个妙曼身材的少女背了个篓子迎面走来,我干咳了一声,然后昂首挺胸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原来是隔壁邻居彭娟,她家与我家也就差了一个池塘。
彭娟看到我,顿时又是惊喜又是害羞,脸上火烫烫的,甜甜地叫了一声:“德林哥。你回来了啊?”
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定睛看了一眼她。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小蹄子如今就是出水芙蓉一般,手指轻轻一掐,准能掐出许多水来。“嗯,你背个篓子出去做什么?”
彭娟莞尔一笑,“我去地里打点猪草。”说完,低着头跑远了。
我叹了口气,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年纪轻轻就学会勾引人了。
马弁马志军馋得直流口水,悄悄问道:“连长,那姑娘你们认识?”
我瞪了他一眼,“当然认识啦!我们一个村的邻居。走快点,过了池塘就到我家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乡亲们这个时候没事的大都在家门口晒太阳。我微笑着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母亲正在打“倍子”。 打“倍子”就是在一张废旧的纸上涂满用麦子粉熬成的浆糊,再把父亲在外面做衣服收来的碎布一层层贴上,干了之后就按图样剪下来做布鞋的鞋底。然后再纳鞋底、做鞋面。小的时候,我们就是一直穿着母亲亲手纳的布鞋渐渐长大的。
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激动地喊了一声:“娘。”
母亲听到声音,回过头一看,见到了我,乐得合不拢嘴,“我就说嘛,这两天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德林回来了。”
马弁递上礼物,说了声:“老夫人好。”
母亲向我们展示沾满浆糊的手,“瞧我这手脏的,快请屋子里坐吧。朋伢子,快出来迎客。你哥哥回来了!”
弟弟听到声音,一路小跑着出来,“哥,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
我拍了拍弟弟,瞅了瞅,“嗯,又长高了。我离家的时候,你还不到我肩膀高。如今都长得跟我一样高了。爹爹呢?”
王朋林回道:“爹爹这两天上李忠家做衣服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我把马弁手上的礼物拿了过来,交给弟弟,“我给家里带了一些省城的特产回来,你拿进去收一下吧。”
王朋林接了回屋子里去了。
母亲还要打她的“倍子”,我驻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娘,我来帮你弄吧。”
母亲摇了摇头,道:“你是干大事的人,这是女人的事,怎么能让你动手呢?走,咱们进屋说话去。”
母亲打完手上的那张,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洗手去了。
我走进客厅里,王朋林给我们端来了泡好的茶水。
“哥,你们喝茶。”
我接了一杯过来,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一股熟悉的味道。
母亲洗完手进来了,仔细端详着我看了半天,“儿啊,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我放下茶杯,道:“娘,我们部队去年在东北打垮后,就跟着老长官回了南方。现在驻省城了。离家没有多远,就跟营长请了个假回来看看。”
母亲还在那儿担心,问道:“你让娘看看,你的伤都好了吗?”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娘,没事,就是挂了点彩而已,现在全好了。”
母亲还是不放心,道:“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你一定要小心。去年,得知你挂彩了,把我跟你爹爹都快急死了。”
我相信父母对儿女的那一份疼爱是发自内心的,为了不让他们操心,我安慰道:“娘,您就放心好了。军人嘛,经常在外打仗,哪能不挂点彩的?去年我替我们营长挡了一下子弹,今年我就提为连长了。有失必有得。您老就不用替我多担心了。”
我以为母亲对自己的升官一定会跟我一样的高兴,哪知道她只是淡淡地道:“娘不要你当多大的官,娘的心愿就是你们在外打仗,能一个个平平安安活着就好。哦,刚才我听你讲你们部队到省城了?”
我点了点头,答道:“嗯,刚过来没多久。那里离这儿不太远,也就二百多里地。坐船一天就到了。娘,你去过吗?”
母亲露出了笑容,道:“没去过。我呀,就是跟你爹爹去了趟上海,其它地方哪儿也没有去过。你们先坐着聊会天,我去准备一下今晚的伙食。朋伢子,你去帮我把鸡逗进来,把那只芦花鸡抓住。”
我连忙道:“娘,真的不用杀鸡。家里有什么菜,随便做点就行。”
母亲不高兴了,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依我的吧。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
我知道母亲的性格,也不想拂她的意愿,就由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