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念一种味道,其实是在怀念一段时光。
突然想喝小卖店里一毛钱一袋的汽水了。有橙色的,黄色的,绿色的还有透明的。如果放在冰箱里冻成冰块那就更好了,硬梆梆的,拿着在墙上磕一下,会有小冰块碎掉,咬开包装袋,把小冰块含在嘴里,用力吸里面的糖精,酸酸的,甜甜的。感觉超幸福。
可惜,现在小卖店关门了,那个卖冰块的太奶奶也不在了。
每个春节,我都盼望着下一场大雪。门口的麦田会盖上厚厚的被子,本来光秃秃的树木会一夜间开满梨花。我会穿着大皮鞋,咯吱咯吱踩着积雪,一路小跑去太奶家喝一碗枣茶。
太奶奶的屋子很小,但是很干净,每次都能赶上太奶奶熬枣茶。火炉上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大红的枣子在水里游来游去,很快就变的饱满起来,这时候细细碎碎的倒入半包糖,搅拌一下。然后关火,盖上盖子,闷个五分钟。然后一一盛入碗中。整个屋子都漂满了枣香。每个过来拜年的孩子,都很馋枣茶,当然大人也很喜欢。 但是只有我可以喝两大碗,对于这个殊荣,一直很骄傲。
太奶奶的屋子有一个货架,上面摆满了生活用品,当然也有零食。散装的瓜子,五彩的泡泡糖,各种口味的水果糖。与货架垂直的墙,被凿出一个窗户,前来买东西的人,敲敲窗户,告诉太奶奶需要食盐还是糖块。就这样,所有的交易都在那个窗户上进行着。那个时候我特别淘气,也超级贪吃。每天都要去太奶奶家好多次,然后趴在窗户上,告诉太奶奶我想吃糖、瓜子、果冻。而且每次我都没有钱,太奶奶总是把东西放在我手上时说,这是最后一次,下次没钱就不给你吃了,但第二天她还是会把零食放在我的手里。
再后来,太奶奶老了,就把小卖部关了。可是我还是喜欢去太奶奶家玩。那个时候爷爷从外地寄回来一个电饭煲,说是插上电就可以做饭。太奶奶年龄大了,不懂,我年龄太小,也不懂,但是我们都很好奇,这个可以用电做饭的锅。在叔叔不厌其烦的演示下,太奶奶终于会用电饭煲做米饭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做的香。太奶奶的牙口不好,三十几岁就开始掉牙了,以至于在当时嘴巴里就只有四五颗牙。所以太奶奶总会做一些有汤水的菜,浇在米饭上。但是淘气的我总是会帮倒忙。我觉的,刚做出的米饭特别好看而且还带着甜甜的香味。所以总是趁太奶奶不注意的时候,给自己的碗里撒上一把糖,也会顺带着帮她撒上一把糖。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水晶米饭。新出锅的米饭,晶莹饱满,细细碎碎撒上一把白砂糖,用筷子搅拌一下。带着热气的米饭很快会溶解掉一半的糖,还未溶解的糖像水晶,透明而且还会发光。我总是很欢喜的吃掉一整碗水晶米饭。但太奶奶的饭好像没有我的好吃。甜甜的咸咸的,每次都要警告我,下次不要来她家蹭饭了。虽然太奶奶总说既甜又咸的饭很难吃,但是她从来都没倒掉过。经历过大逃荒挨饿的日子,都倍珍惜碗里的每一粒粮食。
太奶奶很疼我。有一次生病,在医院里打吊瓶却不小心药物过敏。躺在病床上一边静脉输液一边吸着氧气,房间里站了好多医生和护士,吓得我一直哭一直哭。以前,我一哭鼻子,太奶奶总会吵我。这次她没有,而是一直握着我的手,拿着手帕帮我擦眼泪,但是她感觉不到其实她自己的眼泪比我还多。那个下午,太奶奶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医生确认我已经安全了,她也没松开我的手。那个时候,我还小,还不懂死亡有多可怕。
太奶奶有一辆迷你的脚蹬三轮车,以前太奶奶用它买菜,买小卖部里的食品。后来,这辆车子就成了我的专属 。太奶奶用它载着我去医院打针,接我上下学。因为,小车子也有了一定的年纪,骑起来总会咯噔咯噔的响。村里的人给太奶奶开玩笑说,你看你家千金重的呦,把车子都压坏了。太奶奶总会笑笑说,其实我家千金在我心里更重嘞。后来,我稍微大了一点,可以自己去学校了,小三轮车也慢慢的退休了。车子停在院子里,外面的漆开始一块一块的脱落,刚开始,手闸坏了,后来车胎慢慢的也开始漏气,车链子渐渐的从黑色变成褐色再到黄色,然后整个车子都没了生命的迹象。因为车的主人病了,半身不遂。两个爷爷开始轮流照顾,但是太奶奶已经记不得我们每一个人了。
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中写道“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情,而后整个人生。 一个人老的时候,是那么渴望春天的来临。”
我的太奶,就在那个冬天走了,刚好下了第一次雪。只是当时恰巧考试,没及时接到家里的电话。
过年的时候,餐桌的托盘里会放着瓜子和五颜六色的糖果。可是我依然最爱白砂糖。只是给我煮枣茶,做水晶米饭的人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