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戏看人生

      回到七里村，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面孔，才将我们一行人从蒙太奇一样梦幻的世界中拉回到现实生活中，爷爷奶奶笑嘻嘻的和村里的人打着招呼，我闻着牛羊群散发出的特有味道，深感椰子树长廊以及碧蓝的大海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唯有我们村里的炊烟和鸡鸣狗叫才是妥妥的现实。

      回到奶奶家里，我们还在码放东西，爷爷就迫不及待的点好香，跪在堂屋里，作揖磕头，向老祖宗汇报着所见所闻，随后我们都跪下，填补着爷爷丢掉的漏掉的，一行人中，还是忠忠记住的大小事最多。

      以前，爷爷供奉祖宗，每顿饭前就是用小碗盛上一两块肉，一筷子菜，一点主食就行了，现在，我看到，爸爸是个舍得给祖宗吃的人，因为祖宗面前，有一大碗饺子，还有一大碗肉和菜。奶奶笑着说：“老祖宗三天也吃不完。”爷爷接住说：“够一年吃了。”一向不爱谈吐的大姑父冒出一句：“估计他们永远也吃不完喽。”

        忠忠趴在柜顶上，盯着相片看了良久，问我：“姐，我好像觉得他们要对我说话，你觉得呢？”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没离开相片，我也看了过去，盯久了，还真有这种感觉。我说：“嗯，他们是想告诉你，好好学习，好好做人，别给他们丢脸。”忠忠一本正经的说：“不对，那是你的话，他们只是想问我‘你是谁家的孩子？我们怎么不认识’。”

      我一考虑，还真有道理，每年上祖坟，忠忠都在补课，没时间，就是大姑自己来，忠忠连大姑父的爷爷奶奶的坟都没上过，我以我的经历觉得，带领小孩子们参拜祖宗，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亲人团结齐出动的仪式，它给孩子们的教育和感悟远远胜过补课的收获。我悄悄告诉忠忠：“你和父母要求，让他们祭祖时无论如何带上你，要不，祖宗都不认识你了。”聪明的他点点头，直接说：“再到祭祖时，我警告他们：再不领我，我以后也不去拜他们。”

      厉害！忠忠总能说出一些与他年龄不符的话语来。一来是他聪明，二来是他见得人多，看得事多。

      晚上，我睡在家里的热炕头上，迷迷糊糊中，仍然漫步在海边，漫步在椰子树的长廊……

      我们回来时是正月初六，当下父母就过来看过大家了，并且邀请大家，初七全部到我们家，父母请客，我们来了一个阖家团聚，虽然海南之行，每天发生的事都和父母电话相告了，没想到从爷爷奶奶嘴里说出来，还是别具风格，逗的大家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休息了两天，大姑一家要走，结果传来个好消息：村里要唱大戏了，奶奶又挽留，说好多年没唱了，有幸今年唱，又赶上了，就看戏吧。结果大姑和忠忠留下了，大姑父一个人回去了。奶奶乐呵呵的说：“眼睛珠留下来了，眼眶骨走就走去吧。”

      我看到忠忠马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不由得好笑起来。

      二姑在奶奶家里最小，爷爷奶奶比较疼她偏爱她，每次二姑来看奶奶，都是两口子要来同时来，要走同时走，奶奶留也留不住。等人家走了，奶奶就感叹：“唉！眼睛珠也被眼眶骨眶走了？养女孩有啥用呢。”我小时候不懂，还和她辩解：“眼睛珠就是要眶在眼眶骨里才安全呀！”再看看小表弟，我不知道他能理解多少。

      新修的大戏台，是村里最辉煌的建筑，当初的选址，还迷信了一把，把附近三五个村子里唯一幸存的一个“仙爷”请来，在新村子中心定了一个高地，背南朝北，果真有风水，平时就是不唱戏，这个区域也是外来买卖人的生意场所，拉来货物的车辆打在这里，最初让大队的大喇叭吆喝：“好消息，好消息，×××来了，大家有需要买的，到戏台场上去。”重复播报，一分钟一块钱，一般商家扔五块钱，大队大喇叭就间隔一阵播报一次。后来，商家自己带上干喇叭，想怎么吆喝就怎么吆喝。

      下午，阳光明媚，天气也不太冷。台上唱的是《窦娥冤》，如果你听不懂唱词，没关系，高科技会解决一切，大白天，在戏台两侧，有两个三百六十度的灯柱，向四个方向打出诗一样的唱词，就连道白，都一字不差的打出来了，无奈，台下看戏的人少之又少，远远看去，专心看戏的是台下一片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

      小孩子们在打打闹闹，用压岁钱买零食，买玩具，年轻人基本看不到，还有一些头发半白不白的婆姨们在地摊上挑选秋衣秋裤。人群中，我和小表弟是最亮眼的一对看戏人，因为，我们比演员都认真。

        剧团，是省城下来的，水平肯定有，戏服也很高档，唯一不给力的是台下的观众，人太少，还大都心不在焉。这就好比一个老师，讲台上讲课，台下座位空空，是什么心情？

        原本，这是上级安排的秋天庆丰收时就应该演的戏，那时，戏台下摆满了优选出来的玉米棒子，大窝瓜，巨型茄子，辣椒等，结果村干部们考虑到大家秋收忙碌，男女都在地里忙农活，好多年没演戏了，要看就让老百姓消闲了，展油霍水的看，所以把演戏推在正月里了。可是，也还是这么惨淡，如果是秋收时节，更可想而知了。

      戏散了时，老头老太太们群情激愤，有人说：“当年唱戏，哪有这么好的条件，灯也不亮，衣服破破乱乱，红的不红，白的不白，化妆也不漂亮，可是，看戏的人乌压压一大片，附近村子里的人自不用说，就连远处村子里的人，还赶上毛驴车，拉好多人来看呢。那场面，真壮观！”

      还有老太太说：“稍有个唱的好的，人们掌声不断，欢呼声不断。”又有人接住说：“看戏的人多，又专注看，唱戏的人也卖上劲的唱，台上台下的人都融进戏文里去了，那时代过去了，现在不行了，就像肉一样，现在吃肉也不香了，这么好的戏，居然也没几个人看了。”众人一阵唏嘘，摇头。

      我和小表弟不用回去做饭，又因为，我看小表弟也是有心人。于是，我又领他到旧村子里，看了看原来的戏台子，我让他描写一下。他沉思着，不连贯的一句一顿：“黑漆巴乌”、“破乱不堪”、“残垣断壁”……“没词啦，你来吧。”

      我笑笑：“如果把今天的戏搬到这个舞台演，台下就是当年乌压压的观众，你想会怎样？”他大笑：“这个舞台，演员也摔下去了吧？观众掌声更浓！”我告诉他，回来路上那些爷爷奶奶们所说的看戏场面，就是发生在这个舞台，和这个舞台的下面。

      他一阵“唔――唔――。”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他还能感受到什么，但我心里五味杂陈，无限伤感。

      这个古老的旧戏台啊，它见证了七里村多少年代的兴衰强弱，多少人的生离死别……

      昨日风光无限好，台上锣鼓声调跑。曼妙身姿穿旧袄，台下欢声笑语眺。    如今人去鸟雀吵，残垣断壁伴衰草。多少红颜今已老，旧时风光哪里找！

      村村落落都有戏台，可还有多少戏在唱？戏台，从唱戏变成演电影，又从演电影变成鸟雀的窝巢。

      人生，是个不倒的戏台，愿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人生大戏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