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在《草木春秋》的《花园》一章中写到:
我为一只鸟哭过一次。那是一只麻雀或是癞花。也不知从甚么人处得来的,欢喜的了不得,把父亲不用的细篾笼子挑出一个最好的来给它住,配一个最好的雀碗,在插架上放了一个荸荠,安了两根风藤跳棍,整整忙了一半天。第二天起得格外早,把它挂在紫藤架下。正是花开的时候,我想是那全园最好的地方了。一切弄得妥妥当当后,独自还欣赏了好半天,我上学去了。一放学,急急回来,带着书便去看我的鸟。笼子掉在地下,碎了,雀碗里还有半碗水,“我的鸟,我的鸟呐!”父亲正在给碧桃花接枝,听见我的声音,忙走过来,把笼子拿起来看看,说“你挂得太低了,鸟在大伯的玳瑁猫肚子里了”。哇的一声,我哭了。父亲推着我的头回去,一面说“不害羞,这么大人了”。
写尽一个少年对一只鸟的喜爱。
年少时对某样东西的喜爱是什么样的呢?我觉得就像他写的那样,可能来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就是这么上了心,花上很多精力给这样小东西打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可能是自以为的,任何离开一会儿就忍不住想着它,然后又因为某种原因,它消失在记忆里。
他说:我为一只鸟哭过一次。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是了,我想起还是幼童的自己哭过的一只小黄狗,爸爸从某个地方用袋子装回来的一只小狗,据说用袋子装着它看不见就不会因为被抱走而闹腾。我已经记不住它的样子了,大抵是所有同一颜色的狗在我眼里都长一个样。我有印象的是他刚到我家的那个晚上真的特别闹腾,追着我和妹妹一只叫唤,还喜欢咬我们的裤脚。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能有多大力气呢?只不过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倒是挺吓人的。没过多久我就不怕他了,哪怕那会儿我们姐妹俩被他“逼”着踩在凳子上没敢下去。后来我们就可以伸手摸他的脑袋了,他伸出舌头来舔我的掌心,湿漉漉的,软绵绵的,心也跟着潮湿了起来,我感觉那个晚上我对他倾注了很多不一样的感情,在从小陪着我长大的大黄狗死后的很多日子里,他是第一个我想要接近的小动物。
就在那个晚上,我们找来一个小巧精致的塑料盆,想着在里面装点什么他喜欢吃的东西,我们还考虑用什么来造个窝,适合小小软软的他居住。我开始想象每次放学回家他在家门口等我的日子,想象我喂他吃东西的日子,想象他和我最亲近的日子,哪怕在学校,我也没停下来。急匆匆放学回家,我的小狗,他不见了。
一辆快速行驶的汽车没有注意到他,把他带走了。
少年哭:“我的鸟,我的鸟呐!”,那只仅仅陪伴我一个晚上的小狗,又去了哪里呢?
后来我再也没有亲近过任何小动物,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可能那时年幼的我从那只小狗窥见了死亡,来自我亲近的伙伴的死亡。在至今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告诫自己,在不能让这些小东西安稳的离开的时候,不要对他们倾注过分的感情,有一天可怕的死亡降临在他们头上,我感到悲伤,以及,背叛。
我希望他们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体面地离开,至少不是在我面前,血淋漓。我知道自己还没长大,到那种接受死亡的程度。我固执而懦弱的不敢靠近,害怕失去。在一个圈子里打转。
如果人注定死去,那何必生?这可能是我一个我早已知道答案确拒绝面对的问题。
有一篇英文美文里写得很诗意:
Life is never just being, It is a becoming, a relentless flowing on. Our parents live on through us, and we will live on through our children. The institutions we build endure, and we will endure through them. The beauty we fashion cannot be dimmed death. Our flesh may perish, our hands will wither, but that which they create in beauty and goodness and truth lives on for all time to come.
生命决不只是一个静止的存在,它是变化的,是向前无情流动的过程。父母因为有了我们生命得以继续延续,我们的生命也将在子孙后代身上得以繁衍生息。我们所建立的风俗相传至今,并将通过后代世代相传.我们所塑造的美不会因死亡而暗淡。我们的肉体会消亡,我们的双手也会枯竭。但是,它们在真善美中所创造的一切将会永世长存。
父亲的表现也很有意思,推着我的头回去,一面说“不害羞,这么大人了”。
那么父亲有没有为一只鸟哭过呢?我想肯定是有的。毕竟父亲也曾年少。他或许也会回想起他曾经喜欢过的一只鸟,一棵树,一朵花,一条狗······这些东西可能消失在时光里,于是父亲成为了父亲,接受了生命更迭,世事变迁。
我们肯定都爱过这么一只鸟,一朵花。年少时少年的喜欢,欢喜莫名。肯能有的人渐渐习惯,接受成长,也有人从此画上了一道防线。但仍是欢喜喜欢过的那些日子,感谢你来到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