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 琳
读着刘慈欣先生的《三体》,恍恍惚惚地入睡,书中描写的那种诡异的倒计时,就像追随汪淼一样,在梦境中时隐时现,让我这个对数字极其不敏感的人也毛骨悚然!在惊吓中睁开眼睛,夜,正静,一丝清冷的夜色又平添了更多的诡异,抬眼望向窗外的天空,楼群的后面似乎只是一片空空的所在,什么也没有。然而我知道,那里连接着浩瀚的宇宙,那个充满神秘的宇宙。
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倒计时,时间,时间,它究竟是什么呢?记得好多年前曾在《圣山》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文章,介绍了人类文明对于时间的三种古老认知,想来那种理解和诠释竟是如此的大相径庭。
一为美索不达米亚诸文化的认知,包括巴比伦(Babylonian)、迦勒底(Chaldean)、亚述(Assyrian)、埃兰(Elam)、安纳托利亚(Anatolia)、胡利安(Hurrian)、赫(Hittite)、乌加里特(Ugarit)、阿拉拉克(Alalakh)。在他们的眼里,时间是混乱而无目的的蔓延,受着反复无常、不可信赖的神灵的管辖,时间在随心所欲的神灵管辖下,没有人知道它会往哪里去,甚至掌管者也不知道,因为众神灵中似乎并没有一位掌握最终权力和最高权威的无所不能者。在这样的时间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并绝对的,也没有任何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时间在人类漫无目的的蔓延中起伏跌荡,变化莫测。而处在被这样的时间裹挟着的人类便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因为下一分钟谁也不知道会怎样,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平息诸神的怒气,以避免灾难和不幸,而献给这些喜怒无常之神的祭物也就难以令人安心。为了取悦诸神,人们不得不绞尽脑汁在以往的时间长河中去寻找曾经讨诸神喜悦的献祭,似乎这是唯一可作参考的凭据了。于是,这种回望成为人们需要始终保持的状态,而屡次回望的结果运用于今日之献祭,必然使得献祭仪式越来越精致,以致人们最好的自我保护不再是祭祀内容而是祭祀仪式。
历史学家斯百瑟(E.A.Speiser)为此列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金字形神塔(ziggurats),它表达了美索不达米亚先民如何渴望在天地之间与不朽的神和必死的人之间建立联系,以使自己得以生存下去。同时也反映了美索不达米亚人世界观中的另一信念:他们相信人间社会是神明社会的精确翻版,二者藉金字形神塔相通。这就意味着,在没有绝对神权的管辖下,人间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位君王可以自诩有此权威。一方面,君权神授,君王要向诸神负责。另一方面,国王又要受长老议会制约。这样的社会中,个人利益只能凭借法律得到保障,这种法律是来自上苍的、不可更改的、并且是非个人性的,这种法律称为kittum,统治者从来都是它的卑微仆人,而非其主人。这些法律在从美索不达米亚发掘出来的大量考古文献中可以找到,最典型的就是发现于埃兰古城,迄今保存完整的人类最早法典汉谟拉比法典。
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动态时间观一方面造成了基本由法律统治的社会,另一方面却又因为缺乏绝对权威,而使法律不能被最终确定为正当的或道德的。美索不达米亚人积极向外扩张,但因着这样的世界观,使得他们不得不时常惊恐地回首观望,他们没有绝对标准,只能通过对形式与礼仪的维护在一个杂乱无章的宇宙中寻求安全,最终非因外敌,而因其内部结构的坍塌而导致自身的衰亡。
二为埃及文明的认知。与美索不达米亚人相反,埃及人却崇尚一种静态的时间观。他们的宇宙是一个单一创造过程的结果。他们的脑海中没有kittum,而只有法老这个人。在他们的眼里,法老是宇宙创造者在人间的现身,他就代表绝对的法律,历史包裹在这位神明般的法老的统治之中,他的话一经出口就是法令,法老这个人里面就有稳定和秩序。
在法老的加冕仪式上,他不是变成了一位神,而只是揭开了面纱让人们看见他是神。在膜拜仪式中,他是最高祭司;在政府中,他是绝对统治者;在战争中,他就是军队;在艺术里,他象征着埃及。在如此明确的绝对权威下,历史上的确没有清楚的证据表明曾发生过对抗法老的人民起义。
至上的王权使得埃及人在他们的文字记载中很少提及与王室宝座没有直接关系的事件,甚至,也不提前任法老和继任法老,历史就是法老的统治。时间的线性概念和时代的连续性,在埃及人的世界观里是完全陌生的。他们很少有历史意识,也很少有过去与将来的意识,因为他们认为世界从根本上就是静止不变的。它从造物主手里完整地生发出来,历史事件不过是既定秩序的表面波折而已,或是带有永恒意义的某些事件反复发生而已,过去与未来,完全由现今而言明。这种只有永恒的事物才有意义的世界观决定了埃及文明的特征:动物和君王的神性、金字塔、木乃伊,以及与之不太相关的道德格言、诗词和散文。这种静止的时间观后来被佛教所移植,演变为六道轮回的历史观。
三为承续希伯来文化而来的基督教时间认知。
从历史和地理的角度看,希伯来文化应该与以上两种文化都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但这种关联又显得那样的相异。
在地理位置上,以色列离埃及要比离美索不达米亚近很多,但反而表现出更多与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共通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以色列先祖的根在美索不达米亚,而且彼此有更多的亲属关系。在这两个社会中,法律都是无私和至上的,国王是法律的仆人,而非根源和主人,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内容上,两者的法律也都很接近。
尽管如此,希伯来与美索不达米亚的时间观之间依然存在着极大的差异。以色列的律法是由一位有位格的、立约的上帝颁布的,他的品格和旨意就反映在律法之中,这与美索不达米亚的kittum大相径庭。因着这个约,以色列人认为历史是由独一全能的主所掌控,他创造万有,维持万有,也控制着历史的进程。在这里,历史是有目的的,人也因此被赋予责任、尊严与希望。事实上,希伯来文化直接摒弃了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时间观。历史是有意义的(反埃及),而且没有失控(反美索不达米亚)。因此,基督信徒既有盼望,又有安全,他们的时间是在朝着一个高潮发展,它被称为“主的日子”。
而对于时间的由来,他们则非常确切地认为来自神的创造,而且,这位神不在时间之内。而当我们沿着一条时间的直线,从A走到B,再从B走到C,上帝则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整条直线,看见它的全部,在永恒里倾听每一个人的声音,看顾每一个人的生命。这就成为上帝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根本原因。
然而上帝也曾进入过人类的历史,即进入时间之中。当耶稣诞生在巴勒斯坦的马槽里,他是否同时既处在人类历史之中,又处在时间之外?我们似乎无法将诞生在马槽里的生命与他作为上帝超越一切时空的生命放进任何时间的关系之中。上帝没有历史,拥有历史意味着只是拥有短暂的现在,上帝禁止我们如此看待祂。
基督徒直线型的时间观竟有着如此明确的指向,然而庞加莱却说三体无解,三体无解是否就是某种意义上时间的无解呢?因为人类追寻的三体之解不就是三体运行在时间上的规律吗?
今夕是何年呢?2017的新年已近尾声,爆竹声中人们辞着旧岁,也盼着来年转运。这是一个时间概念上的年关,没有信仰的国人也在怀揣着喜庆追求一种福,一种对未来的盼望,人类对时间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与诠释,然而,三体果真无解,时间,果真无解吗?
噢,这只诡异的宇宙之眼,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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