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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奶奶的感情是复杂的。
从我开始记事起,我便与奶奶生活在一起,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小的时候,反应迟钝,到了六岁的年纪,连话都说不全,也因为这样,我在亲朋好友的眼里,就是傻的代名词。
我是六岁开始上幼儿园的,我去上学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学期。
当时奶奶送我去幼儿园,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努力学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又嘱咐我,若是有人敢欺负我,一定要告诉奶奶,奶奶一定会为你做主。
那个时候我哪懂得这些,我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等奶奶把我送到学校,我就偷偷地溜回去。
结果,奶奶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着跑了出去,奶奶从大路走,我从田埂小路走。想来好笑,我居然比奶奶更早一步回到了家。
奶奶回到家,看到我之后愣了一下,随即便勃然大怒,抓起我的胳膊,便是一顿痛打,打得我哭天喊地。
等打了一顿之后,奶奶心中顿时又升起一丝不忍,将我拉到身边,叹了一声,说道:“娃,奶奶打你是为了你好,你已经耽误了一个学期的学习时间,再不好好学习,就跟别人差太远了,你本来就....唉,我们家祖辈是农民,奶奶是穷怕了,奶奶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半截入土的人,早就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但你还小,你一定要用工读书,只有读书才有出息..”
奶奶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我哪明白这些,但惧于奶奶刚刚的威严,也不敢造次,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那里听着。
那次之后,我咬着牙尖儿走进了学校。奶奶原本以为我又糊弄她,但意外的是,我仿佛是变了个人一般,每次回到家便是温习功课,完全一副谆谆学子的模样。
奶奶看到我这样,大感欣慰,忙说着是什么祖宗保佑,到村子里晃荡的时候,逢人便一定会说,“我家那小子,不知怎的回事,开了窍,现在读书那是一个努力哩,以后肯定有出息。”
村里人不信,便跑过来看,见我果真老老实实的在那里看书,都止不住的惊讶,“这莫不真的是祖宗保佑?这孩子以后不得了啊!”
小时候,哪知道出息是什么,只是觉得应该很厉害的样子。有出息了大家都夸奖我,都不会再去说我这样那样,这些对于我有些自卑的心理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于是我更加的努力,只是为了紧守住他们的赞扬,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老人们有一句闲话:任爷爷奶奶们千般讨好,万般照料,都不及爸爸妈妈的一句话来的轻巧。
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人。
父亲母亲常年在外打工,难得回家一趟,每次他们回家,我一定会粘着父母,对奶奶不假颜色。每当这个时候,奶奶一定会骂,这就是个白眼狼。
我母亲跟奶奶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母亲常年在外打工,对于他们之间的矛盾我也是不甚了解。
直到有一次,我与堂弟嬉闹,堂弟一个顺手,将一块木头墩子朝我扔了过来,砸在我的脸上,我眼睛下方被木头划到,划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血痕。
我悻悻然回到家时,已经到了上学的时间。母亲看到我眼上的血痕,大惊失色,忙追问我缘由,我只好把情况交代清楚,母亲听完之后,心中有些怒气,便带着我跑去训了堂弟一顿。
也就在这个时候,奶奶听到了,当时奶奶并没有发作,等我们吃完饭往学校奔去的时候,战争便爆发了。
这场战争来得猝不及防,我生命中两个最为敬爱的人,因为这件事的缘故,彻彻底底的闹翻了。
最初只是我母亲与奶奶的矛盾,慢慢地变成我们与叔叔两家的互骂、互殴,把能看见的都砸了,有时候甚至是头破血流。
那时候我小,不明白也不理解这群大人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尤其是我的母亲,在这件事的压力之下,蓦然跳河之时,我幼小的心灵开始前所未有地憎恨起了奶奶,憎恨起了那些帮亲不帮理的人。
到了最后,父亲母亲在大伯的建议下,再一次离家打工去了,而我先是被寄养在大伯家,后来又在奶奶的要求下重新由奶奶照顾。
我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奶奶应该已经变了,不会再有以往那般慈祥,对我也不会再去嘘寒问暖。
我甚至也在心里发誓,无论她对我怎样,她都是我的敌人。
但奶奶对我还是极好的。
有一次,我的右脚大脚趾莫名其妙地肿成了一个包,每天晚上疼得我死去活来,大喊大叫,恨不得拿把刀将那个脚指头直接剁掉。
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醒来,便照例在那里大哭大闹,奶奶心疼,便乘着夜色,提着把锄头就出门了。
那时候,我还没注意到奶奶的离开,哭的累了,便又沉沉的睡去。迷迷糊糊中,我仿佛感觉到脚指头有些痒,也不想去关注,翻身又睡了。
第二天醒来,我才发现,我的大脚趾被奶奶用一块白布紧紧的包住,紧挨着肉的地方有一些黏,感觉上像是一些草药,脚指头也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让我总是忍不住的想要去挠。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奶奶拿着锄头出去给我寻草药,那时候家里也没有手电筒,外面的夜色也是出奇的黑…到现在我都很难想象,奶奶是如何在一片漆黑中找到草药,而后又安然回来的。
读初中的时候,我住学校,一个星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每当到了我回家的时间,奶奶一定会在门前守候,焦急地等待着。一旦我晚了一些,便会到处去问,又或者是一个人在那里骂,但当看到我的身影的时候,皱巴巴的脸上一定会再次浮现出灿烂笑容,仿佛行将枯萎的古树焕发了第二春。
这样的守候,直到奶奶离世,都一直深深的刻在奶奶的脑海里。
每当我回家,哪怕奶奶平常过的再如何拮据,餐桌上一定会有肉食,但那些肉,奶奶一定是不会动的。每次我劝她,她一定会说,那是我买来给你吃的,你还小,个子也不见长,又在读书,多吃点。
我以为,奶奶不喜欢吃肉。
奶奶对肉其实是十分衷爱的,这般衷爱,从奶奶开始糊涂的时候我才瞧出端倪来。
我读高中的时候,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年岁越大,对他的行动能力剥夺的更是大。
有一次,奶奶因为上厕所,摔了一跤,从此便瘫了一只脚,每天活动的场所也从整个村子,缩短成了一座只有一层楼高的平顶房。
奶奶瘫痪之后,所有老年人应该出现的症状,在那之后集体迸发了。
她的眼睛开始不再有以前那么好,靠墙走路的时候,常常会把自己蹭的青一块紫一块,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将自己本就干巴巴的身体,残忍地蹭出了一地的血。
她的耳朵也变的不再那么灵光,你若不附在她的耳边,他根本不会听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有时候你说这个,她却在那里一个劲的说她年轻时候的事。
她的记忆更是一天比一天差,刚刚放好的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记得了,常常会着急的在床上大喊,让我去帮她找东西。
她的脾气也变得十分的暴躁,时常会用她手中的木制拐杖,狠狠的敲打身边的一切,口中骂着脏话,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每当吃饭的时候,奶奶要是看见碗里没有肉,她一定会把碗给摔碎,而后坐在那里,可劲的骂。直到骂的没有力气了,她才会想起还没有吃饭,又会让你再去给她端一碗饭来。
这个时候,我才忽然之间明白,小时候的那些肉其实并不是奶奶不爱吃,只是因为那些肉食是给我买的,已经没有钱再去买其他的肉。
奶奶时常会拄着拐杖坐在家门口,一会哭一会笑,有时候在那里大骂谁谁谁不孝,谁谁谁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有时候又会在哪里高声唱歌,唱着“我到哪座山,唱哪首歌。”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在旁边说:“瞧你奶奶,活脱脱的一个小孩模样!”
是啊,忙忙碌碌了一辈子,从小孩到大人,从家中的顶梁柱缓缓的佝偻了身子,到了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奶奶糊涂了,她虽然还会守在家门口等我回家,但随着我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奶奶渐渐也记不起我的模样了。
后来回到家,奶奶看到我,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怯生生地看着我,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会莫名的心疼,我会走到奶奶的身边,大声告诉奶奶我的名字。
一听到我的名字,奶奶会高兴地手舞足蹈,她总是会有些焦灼地把手摆来摆去,有点想来摸我脸,但最后总是会怯生生放了回去。
到了最后,她一定会说:“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奶奶都不认识了哩!”
后来,我去长沙读大学去了,也因为时常贪恋都市的繁华,不愿回家,关于奶奶的消息,除了在电话里,我已经很少再听到了。
直到有一天,父亲打电话给我,奶奶去世了。
我飞奔回家的那天,一进门,父亲同我说,奶奶去世的时候,还在念叨着你,她说,等她死的时候,一定要埋在家对面的那座山上,这样等到你回家的时候,她可以看到你!
不知何时,我的眼泪已然挤满了眼眶。
清明祭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