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在网上遇到柴静纪念摄影师赵铁林的文章,文中附了几幅赵铁林的作品,都是在社会低层讨生活的妓女的生活场景。静止的画面有汹涌之力,不知所措之下又读一遍博文的标题“当你为生存而挣扎的时候,咱们是平等的”,对一句民谚的态度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笑贫不笑娼。
那么巧!胡乱搜寻中遇到了日本记录片《横滨玛莉》,一部客观地记录一个人老珠黄的妓女生活状况的影片。
说《横滨玛莉》是一部客观的记录片,其实有点偏颇,因为,在影片大部分的篇幅里,女主角是横滨街头的一个传说,能够证明横滨玛莉确有其人的,就是几张影影绰绰的照片。照片上,横滨玛莉穿一袭雪白的宫廷长裙,脸上的妆很浓,浓得我们几乎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她的背佝偻着,胸却挺得很有精神。极少的影像资料里,我们看见她拖着她全部的家当蹒跚在横滨的闹市。
那么,片子的导演通过什么来完成这部一个多小时的影片的?靠对横滨玛莉一知半解的市民的叙述。既然是对受访者的口述实录,那就挑战了“客观”二字。谁都知道受访者的叙述多多少少会带上主观色彩。以为1995年从横滨街头失踪的玛莉已经杳无音讯,影片的结尾,导演却让在养老院里聊度余生的玛莉出现的银幕上。此时,已经叫回本名雪子的横滨玛莉,虽然风烛残年,却隐约显露出曾经的花容月貌。这个战后以肉身换取生存的漂亮女人,在日本经济复苏后的三十年里却依然茕茕孑立于横滨的繁华处,她会说出什么惊心的故事呢?我等到的却是宣布影片结束的工作人员的字幕。
惘然中走出影院,在6月细雨迷蒙的上海街头走着走着,明白了。《横滨玛莉》的导演本意不在讲一个战后日本妓女苦苦挣扎的故事,而是,想要跟今天的观众探讨一个问题:如何评价横滨玛莉这样的女人?
一部老电影从我的记忆深处跳跃出来,1981年在中国放映的一部日本电影《泥之河》:家里的男主人死于战争,女主人带着一儿一女栖身于一艘小破船上艰难度日。战后的日本经济萧条,女主人根本找不到可以养活儿女的工作,她只好在小破船的后舱里劈出一小块地方接客赚钱,与此同时,她还要忍受儿女鄙视的眼光。
事过境迁。30年以后,我们再关注战后日本那些卖身于美国军官和大兵以求得活下去的一杯羹的日本女人,情感恐怕要比鄙视复杂得多。到底有多复杂?那么,《横滨玛莉》的表达方式是恰如其分的。
那个唱法国歌谣的日本男人元次郎,是影片《横滨玛莉》的叙述主体。他从上世纪60年代起就关怀玛莉,想方设法接济她,站在舞台上唱歌给玛莉听,身患重病后千方百计地打听到玛莉的下落把歌唱到了玛莉所在的偏僻乡下的养老院……当然,影片给了我们元次朗所作所为的答案。原来,元次朗的妈妈像《泥之河》里的母亲一样靠卖身养大了他,而他少年时也像《泥之河》里的男孩一样鄙薄过妈妈。
电影里,元次朗反复唱着以这句歌词开头的一首歌:“我活着的日子已经不多”。可是,并不是只有去日无多的人才需要这种反省的,从今以后,当我们打算将污言秽语泼向那些操持皮肉生意的女人时,是否在脑子里过一遍柴静的这句话?“当你为生存而挣扎的时候,咱们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