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外公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谎报了自己已上到小三<小学三年级>了的第二天早晨,就急急地拉着母亲粗糙的大手,告别了老娘家的小黑土茅草屋,一路小跑,就回了自己的家。
母亲喘口气纳闷地问,妳一路拽得我跟头流水的,慌得象做了小贼儿一样,到底为个什么?
我这回答得最爽利,还不是怕看见那个恶狠狠的老爷么!
母亲仰脸就哈哈大笑了。不过,底气中听得出凄悲的味道。母亲说,他呀!年轻时抓住啥打啥,把你老娘的胳膊都打断好几回了…都快一辈子啦!
我说,我这辈子得了儿孙,保准不伸手打骂一下!
哈哈!妳小子黄嘴儿小虫儿还没褪毛哩!可吹起大话。做啥事儿别屎没出来就冒出一大串响屁来,让人笑话!
我不接腔儿。是因母亲的话太土气又粗俗得不堪,几乎有些往下掉碴儿。我第一次初步认为,读书人,应该言语文明的,不能粗而巴唧,毬哩吊哩,有辱斯文,绝不是个事儿。念妈妈没上过学堂又不识字,不在文明条例之列,我也懒得与之计较,细想想,大人的事,是咱小屁孩儿能力挽狂澜纠规整风管得了的么!
改变不了她人与这个世界,那就一门心思,约束自己,修练自己。
学校开学了。我就接着上二年级。
我想写字,没有纸,更没有笔。连个指尖大的铅笔头也没有。
我到家里里间小木箱里翻出哥哥用过的一本破书,里边有文《八月秋风风怒号》,是唐诗人杜甫先生写的,我觉得古人真圣贤,比现代人说得还顺和,我笨笨的脑瓜一下子就记下了,感觉真好。哥与我相隔七岁,听村中老人说,哥与我中间,父母是生育过两个女孩的,一没经验二忙于农务,都忽于精心养育早夭折了。我没见过也无感觉也不结心。我上小学时,哥正上初二未读完,父母就拉他下学到生产队挣工分了。挣工分了的哥仍一心留在上学上,不时会在煤油灯下趁母亲纳鞋底子时,立一侧翻旧书读他的课文,读得吭吭巴巴,抑扬顿挫,母亲总嫌他傻而巴唧,常喝斥他,他自小有风气喘病,一经大人责怪,就咳嗽得缩作一团。我不认为他傻,是因他生不逢时逢地降了穷困百姓家了。哥当生产队劳力没半年,就获全大队劳模了,有奖有励又有大红花。哥有主见的,他手把手教我写阿拉伯数字时说,学好了文化就可不下死力了。可当生产队记工员。哥想当记工员,没人没后台。就自已给自已记,工余把算盘驳拉得流利又山响,我哥的心目中最高大的理想就是梦寐以求能当个小队里的记工员了。
我翻出哥的旧书时,很想在他书的行文白空框里写写字。纸是有了,却仍无笔,手拿啥东西划拉呀?
家里穷,我能上学己很不错了,也不敢张口要三分五分买一支新钻的,更不敢给父母添麻烦。慈父老实,一口出弄不好会引他发愁的,我则显得狼心狗肺不孝了。若让母亲知晓了,不得无钱买铅笔用,还得骂我个狗血喷头,别吃七格想八格啦啊!乖乘滚一边玩去吧呀!
她不上学,不知学生要用铅笔写字。她也体会不到学生无铅用时那种手抓地挠的馋痒心态是多么地无助与窘迫啊!
没办法,我就偶发奇想,到富人副书记家的粪台垃圾堆上扒拉着找废弃的旧干电池,检到手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用楞角石块砸了,抖擞出黑漆质的碳芯来,攥在手里跑回家,弯腰半蹲在土屋房檐下的砖石根基上默默写呀写;要不下雨过后天晴了,就在水流过的冲积扇上用小树枝在那上面松松软软地划拉,久而久之,练出了一手得体的汉字来,竟将师生与村里的众人夸!
<待续>
9月18午后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