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杨巨源这首诗的意思是,诗人欣赏的是早春的淡雅之景,待繁花似锦、游人如织之时,他们是不会挤热闹的。在略显清高的语调中流露出诗人对早春景色的偏爱。
我非诗人,但也偏爱淡雅之景。
周日无事,春光大好,于是约了几位朋友一行去了眉县之南的香山。
香山,光听名字就挺好。一座山,散发着香味,坚硬的质地加上温婉的气韵,有种刚柔并济的美感。
踏入其中果然如此。
这是一处并未开发的天然景区,鲜有人至,像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没有被大多数的人们知晓和认识。
顺着清瘦的河水、踩着石块,走在荆棘丛生的河滩小路上。山风悠悠地抚在脸上,风里带着各种植物辛鲜的香味儿,山间河道里的野桃花,远远看去像坠落山间的一树树烟花,在寂静的山谷里开的寂寞而热闹。
如果要看花,除了这些惹人的桃花,就只剩下一些零星开放的小野花。然而,更让我喜欢的是那些刚刚绽出新叶的小灌木。黑褐色的枝条上点缀着状如花蕾的小芽孢,如果用中国画的色彩来说,有胭脂、芽绿、赭石、花青……都是些低调而雅致的色彩。像个好脾气的姑娘一样,内敛却招人喜欢。还有那些状如鹿角、蟹爪、手指、脉络的各样树枝,疏朗遒劲的骨感,像一位清瘦的老人,有种生命沉淀之后的沧桑之美。
边走边看。时而扯一把野草,时而掬几捧甘泉;刚瞅着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新绿,又被忽而飞过的山鸟黏住了目光。
“从来形色,每向静中觑”,停下来细细感受时,发现植物周身似乎正蒸腾出一片氤氲的香气,一圈的山峦也仿佛静静地在呼吸,河水自在的流着,太阳暖哄哄的,身上的毛衣也快要冒出蒸汽来了。
就在这时,转过一方山崖,眼前豁然开朗,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好端端生出一处农舍。像个恭候多时的老者,端坐于前,笑眯眯的等你讶然一惊。有几缕青烟袅袅沿崖壁盘旋,有几挂红灯笼静静悬于柴门小院。
这农舍绝非一般的山间茅屋。循着地势依崖而建,沿着山坡梯形向上一共三层,地基部分全用石块垒成,土木结构的房子,没有一丝砖头水泥的痕迹,墙面由一根根木头拼排而成,镶嵌着古旧的雕花方格窗,房顶铺着厚厚的稻草,恍惚中似乎觉得应该能听到鸡鸣。
迫不及待的奔上前去,轻轻掀开半开的柴门,迎面一位年轻姑娘。“可以参观吗?”我怯怯的问。“当然,进来吧,里边有茶水”站在岩洞里一位稍稍年长些的男士没等姑娘开口就热情地招呼我进去。
“来喝点茶水吧,这可是用山里的泉水煮的。”生性拘谨的我有些矜持,看着盛着茶水的洋瓷大碗,舌干喉燥,但还是笑了笑,道了谢,便踩着石阶上上下下地去参观了。
煮山泉而茗,是文人雅士向往的休闲方式,然而,有多少人在意的却是用什么窑烧的瓷,茶叶是金骏眉还是铁观音,把清香淡雅的茶喝得非常复杂。
心里怀着敬慕与好奇,拿着手机不断地拍照。走上第二层,看到一块石壁上刻着字,仔细一看,原来,这儿曾经是一座庙,名曰:金仙洞。难怪这农舍建着几处土垒的香炉,细心地主人还在香炉的周身种了些耐寒耐旱的山草,看起来朴拙而可爱,古简而自然。
从石阶上下来,佯装着大方开朗的和岩洞里的几位说起话来。突然觉得那位眉如墨染的清癯男士像极了肖易先生,一问,果然就是!
有副对联“穷神知化当属周易,谈婚论嫁莫依肖生”说的就是这位周易研究大师肖易先生。
言谈间得知,这处农舍就是肖先生等几位自行修建,对外也不收任何费用,主要用于闲时的修身养性之所。如果旅人中途劳顿,亦可在此间休息,草房内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常住都没问题。
内心极为感慨。想起曾经肖老师坐在我家炕头和父亲侃侃而谈,而今已经十年了,那时,我只是知道肖老师在太白山脚下研学周易,练习书法,并以此谋生。而今不知老师他的研究成果如何,事业是否有更大的发展。我虽没问,但想到那副对联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常言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林。而对于像肖先生他们这样的人,是不是可大隐可小隐,能出世亦能入世,雅俗共赏,进退自如?既能于闹市守得一方生之所,亦能在山林修得一处闲之地?
如果真是这样,难得啊!
下山来,扯了几缕长长的藤条,准备回家编个花篮种我的多肉植物,不想,耽搁了时间,却不期肖老师一行也下山而来,他们每人一根拄杖,不言不语,踩着石块,跨过流泉,慢悠悠地下山而去。
又想到苏东坡那首《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阳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何等的潇洒,何等的超然。闹市也罢,静林也好,无喜无悲、胜败两忘。
现代人好古,大部分不过是些附庸风雅之辈,很少见到这种把旷达的生活哲学和人生态度放置现实并躬身亲为的人。
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些古人,那所农舍也云雾缭绕——像神仙居住的地方。
还记得农舍门框上那副晒得泛白的对联:彩映太山金仙洞,瑞兆绿水诸神堂。写的真好啊。
下次去,一定带上一些好茶叶,我也试试煮泉而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