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窦初开(下)
外公的九月菊谢了
顾城和我不说话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是以前的顾城,我也不再是原来的邱海棠。
初一期中考试,考生物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坐不住了。脑海里一片糊涂,卷子还是白卷。眼看着快要到交卷的时候了,我还是没有灵感,挤不出来一个字来填补空缺。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手忙脚乱就往抽屉里乱摸,摸到一本生物书,随便翻开一页就开始抄了起来,完全是答非所问。我的举动太异常,居然把生物课本拿到桌子上面明目张胆地开抄。同桌暗示性地用胳膊肘捅了我几下,我没动静;金琳见我没反应,急了,指尖猛戳我的背,示意我把书收回去。我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班主任何老师早都看见了我的所作所为,好一阵子,他怒吼一声:“邱海棠!”全班同学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我,我刚抬起头,反应还是慢了半拍,班主任已经满脸严肃地走了下来,没收了我的书。我的脸刷一下子全红了,耳根子下面像是着着火。
我交了那张无法静心完成的空白答卷,匆匆忙忙跑回家去。
刚进门,就看到妈妈已经哭肿的眼睛。一见到我,妈妈一把把我拉到她怀里,紧紧的抱着我。
妈妈说:“海棠,妈妈没有爸爸了。”
外公走了,就在前些天爸爸妈妈离婚了。离婚之前,爸爸妈妈打架了。
我刚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太阳灶还是前一天的样子,水壶变了形躺在台阶下。瘫痪的外公就坐在台阶上,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又好像是在等着我放学。拐杖放在他旁边,只是,那是只断成两节的拐杖。花盆里那株开着黄色抽丝花瓣的菊花,被人打落,一朵一朵耷拉在花盆边,没打落的,茎干折了,上面连着的花朵,低垂着头。
“海棠,回来了啊。”外公吃力地对我说。
我没找到爸爸妈妈和外婆,想都不想,他们因为离婚的事儿又打架了。然而这次,他们居然赔上了外公最喜爱的九月菊!外公嗜花如命,尤其是菊花。因为喜欢菊花,外公特意让外婆把花园里的大株分株在花盆里。在外公外婆昔心照料开花了,外公欢喜得不得了。每每一看到它们,就笑得乐不可支。
花残了,外公的心也死了。我难过得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是外公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的八天里,外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到我考生物那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外公陪我走过的每一年里,每次学校发的奖状我都会第一时间拿给他看,外公,见证了我成长路上所有的荣誉,为了外公,我决不能在学习上掉以轻心。
我那天考试所谓的奇怪举动,让我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心灵感应”这一回事儿。
外公走了,爸爸妈妈离婚了。法院把我宣判给妈妈,启明则跟着爸爸。我变得更加郁郁寡欢,连笑都不会了,时时刻刻苦着一张脸。
回到学校,顾城和张敏打打闹闹很亲热。我第一次觉得心里有点不好受。顾城每次见了我,脸拉得很长,头昂地很高,傲气十足。期中考试我的名次在他前面,期末考试由于家里一系列的变故,我唯一一次考在了他后面。看着他异常骄傲、冷漠、得意的样子。我发誓,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考在我前面。
看不惯他的洋洋自得,我让金琳带话给他:“不要高兴地太早!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考在我前面。”便收到了他的纸条:“我很期待。”
从此,我找到唯一不让我觉得孤寂的事儿就是学习,唯一能让我骄傲地站在顾城前面的,就是学习好,并且永远地超过他!再想想已故的外公,我没有不奋斗的理由。
外婆陪读,每天晚上我都学到两三点才睡。为了驱除瞌睡,我一瞌睡就把凳子取掉,跪在地板上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算卷子。我还买了清凉油,风油精,抹在太阳穴上保持清醒。有时候外婆一觉睡醒,看见我还在拼命学习,总会心疼地对我说:“海棠啊,赶紧睡,你看都几点了,你明天还要起早上学呢,再不睡就起不来了!”
“嗯,知道了外婆,我一会儿就睡,您先睡。”
“赶紧熄灯睡觉,明儿再学,乖啊。”
我拗不过外婆,只好乖乖熄灯睡觉了。
我晚上是夜猫子,白天就开始睡。上课的时候几乎每节课都在睡,我觉得老师讲没意思,不如我自己学。说实话,初中的课堂里,我只有数理化是偶尔听着的。班主任何老师语文课上,每天都会很大声地吼醒我,久而久之,见我没救,就开始打手心。不过还是没什么作用,他一开口我就想睡。
顾城看到这样“堕落”的我,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得意是不可掩饰的。我心里有底: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的,总有一天我会让顾城大跌眼镜。
顾城,是我每晚学到很晚的动力源泉。每每想撒懒偷睡,脑袋一激灵,想到跟他的那个“约定”我一定不能输,所以立马正襟危坐,打起精神开始学习。事实证明,我一学期努力下来,成绩一下子从班里二十名飙到班里前六名。而顾城尽管很努力,貌似永远杀不进“全班十强”。我得瑟着,但也从未停止过努力的脚步。每一次考试,对我而言都是一次历史刷新,最后我杀进了班里前三。
有一次投票选助学金,班主任让我们每个人都写纸条匿名投票,并且所选的人学习成绩优先,最后由学习委员汇总。我当时写的谁我忘掉了,汇总完毕,学习委员悄悄问我:“你知道顾城写的是谁吗?”
我摇摇头,口是心非道:“不感兴趣。”
“他写的是邱海棠。”
顾城,居然写了我的名字。他那么讨厌我,怎么会写我的名字?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无法解释。
同桌和金琳留级了之后,班主任把我调了座位。让我跟班里一个还算漂亮,学习也好的女生坐在一起。我们班的座位,每隔两周换一次,每次换过来我正好做的是顾城的位置,顾城,也正好坐的是我前两周的位置。我记不清什么时候在桌子上写了一句英文:“How are you?”当我重新坐到那个位置之后,无意中发现那句话下面的回答:“I'm fine,thank you. And you?”
是顾城写的?我不确定。后来我每次在桌子上写东西,都会有人回答,那字迹清秀的笔迹,是顾城的没错。我们就那样默默交流着,谁也没有当面去和好。
新同桌告诉我,她喜欢顾城。我想,如果她喜欢顾城,我不会再喜欢他。初三快毕业那年,他俩出奇地好,上晚自习都会坐在一起,讨论题或者谈心。她还要故意看我,仿佛在告诉我,她可以和他坐一起,而我,连跟他说一句话都不大可能实现。
初三散了之后,中考成绩刚出来不久,出门去几乎每天都能遇见顾城,我们还是那样陌生:谁都不看谁一眼,经过彼此的时候,头昂得一个比一个高。有一次和妈妈一同出门,迎面就遇见他,只是那天我还真没把他看见。妈妈认识顾城,还跟他打招呼:“娃儿,你考了多少分?”
“六百九十……”也许他还没说完,但是灌到我耳朵里就那四个字儿。
我心想,六百九就六百九,干嘛还要加一个“十”呢?
顾城走了之后,我问妈妈:“您刚跟谁说话呢?”
“你们班的顾城啊!”
“顾城?”我确定我没听错。那么高傲的他,怎么也有说话吃吃艾艾的时候,真是罕见。
“嗯啊。”妈妈回答我。
六百九,没有我高。我那一年七百零四分。我心里暗自窃喜,但却为了我俩不会再在同一个学校而黯然神创。
之后足足三年没有顾城的消息。只在偶尔之间得知他们寝室的电话号码,也从未拨打。第一年高考落榜,补习时跟小青要了他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他早都忘了我,而他没有。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我的成绩依旧比他高。最后一次考试,我还是赢了他。
后来还在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我也早都释怀。原谅了,就好了。长大了,误会就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