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不住的衰老,回不去的家乡
假期第三天,回老宅看看爷爷奶奶才最终提上日程,懒洋洋睡到中午,吃过午饭才慢悠悠出发。临出门的时候,我习惯性拿起了手机充电器,但是顿了一秒又放下了,只待三四个小时而已,又想换个地方刷手机么?这画面令我惭愧。
依然无心等待班次稀少的镇村公交,去超市买了老三样,拎着东西出来就爬上了一辆小飞龙(电动三轮车)。
下车的时候,司机大叔问我刚放假回来吗?我说回来看看爷爷奶奶。大叔瞄了一眼我手边的盒子,连声夸我真是个好孩子,我笑着摇了摇头,走下车来几步大叔的目光还在赞赏,但我的羞愧在加倍。
铁门没有上锁,一眼就看到老宅好像破败荒芜得更厉害了,斑驳到我每回来一次,想推倒它的欲望就加剧一点。“奶奶!”我扬声呼唤,看见从昏暗的大堂走到阳光里的瘦小的老人,笑咧了嘴角。如我所料,爷爷果然出去打吴牌(一种长条形花牌,方言读作这个音)了,对孙女的到来并不期待。
“以后回来什么都别买,我和你爷爷不吃这些,这饼干家里还有,真的吃够了……”奶奶看到我拿的东西嘴里嘀咕了一句。我心里涌起羞愧,因为奶奶有糖尿病,小辈们买来最多的就是这种咸味饼干。买这个,唉~谁敷衍,谁知道。
尴尬不过三秒,情商高的奶奶自知失言,立马岔开了话题,询问我为何又换工作了?适应得如何?我模糊应着,听奶奶拉家常了半小时,被蚊子围殴了不下十个包。见我脖子都挠红了,奶奶赶我坐到走廊,又忙着去点蚊香。我便趁机起身去后院看看。
原本只该硕果累累的秋天小院,杂草丛生,蚊虫纷飞。粗壮的板栗树,因疏于修剪产量越来越低;只比我小五岁的银杏树,越发粗壮,结满了果子却无人问津; 月季和栀子,好像已经两年不见踪影了,大概枯死了吧?爷爷奶奶日益年迈,已经打理不动院子,家人已不准他们再劳作。但我发现又有了两块新菜地,这说不听的老人家啊~
迎着夕阳,奶奶陪我逛村子,每一次我都会去看看这些童年的记忆。儿时热热闹闹的村子,如今很是安静空荡。虽然修了柏油路,房子也比以前盖的更漂亮,但是只剩了少数留守的老人,村子再无生气。逛上一圈,几乎没遇上什么人。
到了自家花田,我震惊得发现,爸爸走的那年亲手种下的樱花树,居然几乎全都死了。奶奶说因为七月的洪灾,她和爷爷没能力及时挖沟渠排水,所以都淹死了。如何能承担白发人的愧疚?人留不住,树又有何重要?我按捺住内心的苦海翻腾,安慰奶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夕阳下的村子很美丽,随手一拍都是风景,但是却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我慢下脚步,看着奶奶越发枯瘦的背影,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我的奶奶,爱看书爱听戏爱到处跑,深谙人情世故,会讲很多好故事,做菜好吃有创意,时隔几十年去上海也依然路线清晰一身孤勇。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是个走路带风、干净利落的女子。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连大些的鱼都翻不动面,总会把什么菜遗忘到发霉,再也收拾不干净屋子,同样的话总是说上好多遍……
而我,曾经每天飞扑上奶奶准备的饭桌的我,变得逃避奶奶每一次留下吃饭的邀请,即使要吃也是自己掌勺,看似尽孝贤惠两不误,却无法逃离那丝歉疚。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只会逢年过节回来坐几个小时,塞点钱,买点不走心的礼物……是自己的家,却渐渐不再愿意留宿,无心倾听……几年前,我还对很多长辈这样的做法嗤之以鼻,总是搂着爷爷奶奶的脖子,叫嚣着我以后一定最孝顺。
可是,最终我也长成了一样的只会给钱的废物。可是,令我更痛的是什么?就是我发现连给钱这件事,要做到足够心安,都是那么的难!
想带奶奶出去玩,想给他们重新建一个干净漂亮的新房子,想给他们请一个做饭很好吃打扫很厉害的阿姨……因为我做不到陪伴,所以对物质补偿的渴望日益加剧,从而对自己的赚钱能力局限也愈加焦躁,毕竟很多实际层面,有钱的程度决定了自由的广度。所以好害怕,我赚取自由的速度远远追不上他们衰老的速度。
可是,今天看着奶奶的背影,我却察觉到,比起这样无谓的焦虑,先做好每一次发自内心的陪伴,过好每一天不令人担心的生活,才是最实际的最有效的尽孝义务。
随着长大,我们常会想要回到过去。如果问我为什么想要回到过去?那一定是为了再去见一见,年轻如泰山一般的父母(出自韩剧《请回答1988》),可靠如砥柱一般的祖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