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赞志新哥
一竿风波里,下水谋生存。船尖逐浪涌,网密鱼虾进。小个煮鲜汤,大头换余银。助兄书业读,手足似海深。
青年的志新哥在小船上唱情歌的时候,老部荡最临水边的那户人家就是我家,大姐比志新哥小两岁,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那时候的大姐,已经干了七年的活了,除了不会用犁耕地,基本上的农活都干得得心应手。
大姐八岁就到生产队放牛,每天早晚两次,算3分工。十二岁时就随母亲到合作社的田里除杂、栽秧、锄草、摘棉花、割谷,可以算5分工了。回家还要帮母亲做饭洗衣。
大姐心灵手巧,认真向母亲学习做鞋补衣服等手工活,向母亲学习做团子包粽子等农家食品。
我上面的五个哥哥姐姐分别相隔2岁,只有最小的三姐大我4岁,大的照顾小的,小的欺负大的,小时候的我在父母与哥姐的呵护下,虽然贫穷,也算是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大姐很会摸鱼,在沟渠的水还有2尺深的时候,我会站在岸边,用细长的柳枝,串起大姐丢上岸边的大大小小的鱼儿。
只要父亲不在家,我就是飞天的猴子,上房揭瓦下湖戏水,连无皮的树都爬得飞快,每与姐姐逗闹,明明是我理亏,母亲总是训斥姐姐们的不是,爹疼长子娘疼老幺,在农村大抵如此。
在我6岁那年,做了一件至今后悔与遗憾的蠢事,那年大姐14岁。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有一天放学回家,书包没放下便高叫:“姆妈,姆妈我饿了”。大姐在剁猪菜,说我,整天到晚就知道疯。我顺手拿到廊檐边的搓箕,大概3米远的位置,口中喊道“看标”,“咻”的一声飞向大姐,刚好甩到大姐剁猪菜的右手刀上,砍到左手虎口,刹时鲜血直流。
幼小的我惊呆了,在旁边玩耍的二姐三姐哭了起来,二哥与二姐用锅灰细布把大姐流血的手包扎起来,也没有去看医生。大姐没有追着打我,因为我早就吓得躲起来了。倒是第二天放学被父亲一顿好打,那时候孩子多又调皮,家庭条件不好,孩子看得远没有现在金贵,门弯里常放拇指粗的两根竹棍,发脾气就把我们打得哇哇大叫。
于是大姐左手虎口一直有很明显的一道疤痕,大约3公分长,这是我儿时顽皮的罪证。
那天因为母亲胆结石痛得厉害,父亲把母亲弄到乡卫生院看病去了,大哥已经参加工作。
三个姐姐最大的遗憾是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在以后的人生中遇到困难,不能用书中的知识来为她们解惑。每提及此事,都对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颇有怨言。
父亲知书明理,但在孩子上学这一点上老思想古板,认为女儿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不需要读书,明事理会做事就行。60年代的女孩子,我们村应该有一半没有上过一天学。
那时候家里穷,吃了上餐愁下餐,多一个劳动力便多一份收获,虽然都知道知识能改变命运,但依子女愿想读书的家长,真的很少,特别是女孩子。
还是读书好啊,难怪古人会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父亲教我背汪洙的诗:“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中国人对后面这两句太熟悉了,可惜大多数人都理解错误,认为只要是书读好了,才可以考试及第,入士为官。历代以来,当官是最好的职业,更有“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之说。
尊重史料,我们追朔到先贤说的“天地君亲师”,将老师与天地君亲同等看待,又说师道尊严,父母生我养我,先生教我育我,让我们明了人生道理。任何时代,不重视教育,特别是徳育的发展,再好的生产力,也显得苍白无根基。
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此时需要获得人生真理,唯有靠书本,读书让人明是非,让人灵魂升华,让人洞察世事。读圣贤之书,让人明白,不能仅仅汲于自身温饱,还得有更重大的事情所在,就是帮助所有人创造一个乐育长生的环境,使他们能够生机勃勃,从而获得完美生命。力求解决我们空泛人生信仰的黯然,每有大师悲天悯人教化万方,都是学习前辈先贤的文化神髓,再创以自己独立的人格魅力,以书的形式传承下来。
有点扯远了,让我们把镜头再往前推进10年,看看那时候的大姐及家乡。
(十)
蜿蜒的藕池河,自长江入水,向南流经高陵团山友谊桥,连通湖南南县安乡,团山偏东,有镇名久合垸,石首湖泊密布,河道纵横,久合垸喻为九条河流交汇之地,物产丰富,沙滩宽阔,自来比周边乡镇富裕。
1972年,在红旗往团山的泥路上,有十来个中年妇女,拖儿带女的往久合垸分开村庄缓行。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母亲,牵着6岁的大姐的小手,挨家挨户乞讨,面黄饥瘦的大姐,在长途的跋涉中,机灵的双眼四处张望,破旧的衣裤上补着补丁,她最害怕居户家的狗,还有难熬的脚上的疼痛。
古人云,饿死不做盗,讨米无人笑。在那个饥荒的岁月,队里人多地少收成低,真的养不活那么多的村民。队长望着一家家无助的孩子的脸,流着泪说:“没饭吃的家庭,由妇女带着一个孩子,分别到周边好点的村庄去讨点吃的”。拿着一个碗,背着一个布袋,略有节余的户主看到可怜的面黄饥瘦的母子,多少会用手抓一把,大人带着孩子感激地说谢谢便离开,遇到正在吃饭的户主,往往会施舍一小碗饭菜。
我可敬可亲的娘亲,在她30芳华的时候,为了把孩子们养大,不知受过多少白眼与惊吓。我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这事,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遇到那天灾人祸不断,无米下锅的日子,除了拼命挣工分,会不会吟出哀鸿遍野红尘苦,空有诗书今古悲之类的诗句。
史学家们把(1959-1961)这三年称为三年“自然灾害”,家乡的老人也把灾荒这个新中国本不该出现的字眼深深地镌刻在记忆深处。灾荒是灾与荒的组合,灾即是灾害,荒即是饥荒。有学者指出,饥荒是天灾人祸之后因物质生活资料特别是粮食短缺所造成的疾疫流行与人口逃亡,生产停滞衰退,社会动荡不宁等社会现象。
邓拓先生以阶级分析的眼光总结归纳了中国几千年的灾荒史料,对灾荒下了一个精辟的定义,认为灾荒乃是由于自然界的破坏力对人类生活的打击超过了人类的抵抗力而引起的损害。在阶级社会里,灾荒基本上是由于人和人的社会关系失调而引起的人对于自然条件控制的失败所招致的物质生活上的损害和破坏。
灾荒是上辈人一辈子忘不了的伤痛,真佩服那时候人们的淳朴与坚毅,那么困难的条件,也把孩子抚养成人,一大家子慢慢熬过来了。
母亲教育我们,受人之恩不忘,助人之心不啬。所有往我们家门前乞讨的人,我们总是用小碗装满满的一碗米送给他人。
大姐小时候便经过那样的灾荒,也许在她幼小的心里,留下难以忘怀的忧伤,还有对饥饿的恐惧。每每忆及此事,娘俩总是热泪盈眶。
1979年试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自给自足。
回到上文,大姐十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劳动力多,父亲承包了四队在我家东边的20多亩地,条件渐渐好转。在大姐结婚的时候,请木匠师傅友发到家里来,给大姐制作了一套杉木家具,嫁妆行李在家乡还算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