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矣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声声凄厉。

姚君的心也在这叫声中紧了又紧。她几乎不认识了,镜子里那个浓妆艳抹也遮不住苍白呆滞的脸。

这个四角小院真是个金丝的牢笼,不光困住了她的身体,也困住了她的心。

她的悲伤就像是冬天的雾,缥缈的,寒冷而且潮湿。任流翠多想打破,也无从下手,只能哽咽着叫一声:“小姐。”

姚君徐徐地转过头来,像是说给流翠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流翠,如今物不是而人也非了。”

她勾了勾嘴角,努力做出一个微笑,却更像个破碎的瓷娃娃,断了线的木偶。

有时候,她也会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也许,这世上有些人是注定不能相守的。

大抵是话本里俗套十分的情节,英雄救美,她便对他一见钟情。

玄衣墨发的少年于马蹄之下解救了受惊的美丽少女,引得人群中叫好声不断。姚君站在人群里,看着少年衣袂翻飞,阳光映照在他俊逸的侧脸,宛如画中仙。

只是,那被救的美人却不是她,而是她的闺中密友玉婉。

救命之恩,又是郎才女貌,门第相当,既互有情愫,那在合适不过,两家人便为两人定下了婚约,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

玉婉找到一个好归宿,姚君自然替她高兴。只是,她自己的恋情还没有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终是天有不测,婚期临近,玉婉却得了重病,瘦得脱了相,再不复当初温婉模样。

他对玉婉情深似海,仍旧如期娶了她。

幸福到底冲不散病痛,玉婉还是去世了。在有心人的引导下,他也落得个克妻的名声,无人肯将女二嫁予他,又或许他也不想娶。

姚君为玉婉的去世悲痛欲绝,心底里却止不住冒出了一丝希望来,因为这个小小的希望,她一直等。

到底应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姚君一直二十五岁也没有嫁人。

本以为此生已无望,直到一日,父亲对她说:“下月初五,准备出嫁吧!”

她正要反对,父亲就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看着她,道:“是楚涵那小子!”

她父亲当然不开心,自己的宝贝闺女为了他,硬生生等成了老姑娘,他如何能欢欣。

不过得知楚涵要娶她,姚君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时间已经很紧,姚君却恨不得再早一点,天知道她盼了多久。

成婚那天,姚君欢快的像个孩子,紧张的等着他掀开她的盖头。

直到深夜,当她害羞地抬起头,却对上楚涵冰冷的双眸,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还不知道。

欢爱时,他对她毫不怜惜,明明很疼,她却死咬着牙关不肯吭一声。

直到他把头埋在她的颈项,动情地轻唤“玉婉”,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

她知道,楚涵没有醉,喝醉的人不会有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他这样,无非是为了羞辱她,她明明是玉婉的好友,却嫁给了她的夫君。

楚涵对姚君很不好,连脸上的体面也不愿给她,新婚才一个月,他便又娶了几房娇美小妾,让她们日日给她请安,却对她们对她的冲撞充耳不闻。

尽管如此,姚君对楚涵仍旧没有死心,每日午后总亲自煨些消食汤给他,他不让下人放她进书房,她便悄悄躲在窗户边,待看他喝下,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如果日子就怎么过下去,她也能安心沉醉在自己卑微的幸福里。

只是那一日当姚君像往常一样,躲在窗外向里看时,身形不由猛地一震!是二姨娘,此刻她正衣衫半褪,坐在楚涵腿上,美眸染上一层不悦:“老爷,夫人对您可真是用心啊!”

“哼,丑人多作怪罢了。”楚涵厌恶道,仿佛在说什么腌臜东西。

“老爷,您既然不喜欢夫人,又为何要娶她呢?”二姨娘手指在楚涵胸前画着圈,目光似无意撇了窗户一眼。

“不过是生意上出了问题,跟她父亲做了笔交易……”

从前或许有些不明白,而今却也了然了。

她不敢再听下去,在流翠的搀扶下落荒而逃。

从此,姚君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楚涵,即便楚涵来了,也是疏离的。

怎能再去找他,在得知自己被那样嫌恶之后,她,一直也都是好强的。

楚涵对此并不在意,只觉得她是在欲擒故纵,又或许有什么其它的招数,对她愈发厌恶。

流翠为此十分不喜这个姑爷,便提议:“小姐,要不咱们回去禀了老爷,让他给您出气!”

姚君只是拜拜手,为了楚涵,她已经让父母操碎了心,怎可再让他们为再她费心,而且……她道:“现在也没什么不好,两相清净,也不会再有不该有的念想。”

见楚涵对这位夫人十分厌恶,几个小妾便愈发放肆起来。

姚君本就是个热辣性子,从前是为了楚涵才忍下这些气,如今既没了顾忌,便拿鞭子狠狠教训了几人。

如姚君想得一般,下午楚涵就怒气冲冲地来了,质问她:“今天是你打了美娘她们?”

“是我。”她淡淡道,神色清冷。

楚涵见她如此自若,略一愣神,继续道:“你可知错?”

姚君冷笑:“不过打了几个不懂尊卑礼数的贱婢,我何错之有?”

她直视他,气势汹汹,丝毫不输男子。

他心中有些异样,却仍旧说道:“你打了人,我自然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念你初犯,就罚你在这跪上一个时辰!”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家小姐有什么错!”流翠为姚君鸣不平。

楚涵看向姚君:“你这个丫环我看用着也不合心意,不如……”

“老爷,我知错!”说着,她直直跪下,却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站起来。


已是寒冬,地上寒气顺着腿往上爬,没多久,她就觉得双腿麻木了。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纵使姚君身子向来康健,此刻也已经嘴唇发紫,脑袋昏沉。

“小姐!”流翠惊叫一声,指着姚君说不出话来,半晌,又唤院内的丫环:“快,快去请大夫来!”

姚君的孩子没了,这是这么多年来楚涵的第一个孩子,消息一出,连久不问事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也都赶来了。

终究孩子没了,老太爷、老夫人也只能对姚君好生安慰,再训斥楚涵一顿。

不多时,屋里只剩下楚涵和姚君两个人,姚君抬眼见楚涵不自然地张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便道:“老爷不必担心,我无碍,您回罢。”

窗外树叶飒飒作响,屋内却一时寂静没了声响。

半晌,楚涵才拍拍她的手,第一次温柔地看着她,轻声劝慰:“是我不好,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也许是心有愧疚,第二天楚涵便打发了所有的姨娘,且日日宿在姚君这儿。

二老自然高兴,楚涵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他们看在眼里,这个媳妇是顶好的。

一切似乎都有了转圜的余地,姚君本该高兴,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涵。这场婚姻本就是个交易,又哪里会有什么真情,美人娇娃数之不尽,而她不过是个半老徐娘罢了。

也许是报应,她本不该喜欢上他,毕竟,他是玉婉的夫婿,而她是玉婉的好友。

楚涵近来很是苦恼,姚君总是对他避之不及,好像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过去种种,是他错了,既娶了她,偏不好好待她,无非是他无法接受自己变了心。

从前那个温婉的女子是他心头一抹血,他愿意为她终生不再娶。却在无意间看到了静静守候他的姚君,那样一个明丽的人儿,为着他的缘故多年也未嫁,耗去了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

借着姚君父亲的台娶了她,却也觉得是背叛了玉婉,便把一切过错推到姚君头上,故意对她冷眼相待。

明明纳了那么多的小妾,为何放不下心上一个她?

冬日清寒,阳光也失了温度。姚君坐在摇椅上小憩,隐约感觉有人在说话,使劲睁开眼,就看见楚涵正立在身前跟流翠说着什么,身上也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件披风。

见姚君醒了,楚涵微微一笑,朗声道:“醒了,怎么不回屋睡觉,外头那么冷。”

姚君并不习惯他关心的语气,没有搭话,扭过头不去看他。

忽地身子一轻,楚涵竟抱着她朝屋里走去:“外头冷,你身子还没好。”语气生硬,连他自己也不习惯这般关心人。

“老爷何必做这些,那件事我并不怪你,你莫要在我这儿再献殷勤。”说着不怪,语气却着实不好。

楚涵脚步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道:“从前皆是我的错,今后我再不会对不起你。”

“老爷说笑了,你从未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玉婉罢了。”姚君仍旧不悦。

“如此,你便看着我是不是在说笑。”楚涵并不恼她,他是不怕考验的,时间长了,姚君自然能看到他的真心。


一晃几年过去了,楚涵待姚君果然很好,他们又有了孩子,姚君心中的不快也渐渐在楚涵的关怀下消散。

婴孩尚在襁褓,还不会说话,叫人只会咿咿呀呀,小手在楚涵脸上抓着,天真烂漫。楚涵作势张大嘴要咬孩子的小手,婴孩还不懂事,用手扒着楚涵的嘴,咯咯直笑。

阳光撒在他们身上,温暖和煦,楚涵回头看她,笑意融融,姚君突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时光就这样继续走下去,好像也十分美好。

毕竟,他们还年轻,时光也还长,他们的默契可以慢慢培养,痛苦也可以慢慢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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