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公司园内两边的草垛里种上了密密麻麻的蝴蝶兰,亮黄色、酒红色、黑紫色,每种颜色都是深沉到极致,让人的心情安静而又长眠。每次上下班路过,我都会驻足很久。风轻轻地吹,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簇又一簇的马兰花安静地匍匐在地面上,如同保温箱的婴孩,自顾自地生长。一日又一日,始终不见它们败落,始终颜色艳丽,精神抖擞。尤其是那黑紫色,如同上了年纪的女人,优雅而深沉。我才发觉紫色是如此具有诱惑力,记得母亲偏执地最爱紫色,越深沉越好,在我喜爱粉色的年纪。
我跳上公交,选择靠左侧的位置坐下。初夏,公交车的左侧并不招人喜欢,眼光总是热烈地抚触、亲吻,十几分钟过后会清晰地感受到皮肤滚烫,偶尔还会有些晕眩。
大多时候,我会选择坐公交,不去选择出租车,狭隘的空间,稀少的人,让我非常压抑。前排有位太太,不仔细看,以为吃了摇头丸,闭着眼睛不停地摇头,转着脑袋。后来才发觉,她是在做颈部操。坐在附近的老人正捧着一本恐龙进化史册安详地看着,长满瘢痕的手轻轻摩挲着光滑的书页。几个孩子选择和我相同的位置,靠左坐着,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毫无顾忌阳光的暴晒,仿佛阳光也开始跳跃。坐在身后的孩子轻轻抓着我的一小撮毛发,充满好奇、也饱含欢喜,像是在数着发丝。我一动不动,装作不知晓,因为没有疼痛感,生怕惊动了她与我亲近。
我在城东一处靠江的花鸟市场停下来,走进植株的卖场。一直走到老板跟前才停下,不去多看一样各式的花植株,怕自己会忍不住。
老板,这里有营养土买吗?我盯着老板小小的眼睛问道。
有,你要什么样的?老板诚恳地说道。
普通植株的营养土,来一袋!
……许久老板不见我接下来的话,他定是以为我会选几株花草回家。可惜错了,我有花,深紫色的蝴蝶兰。
回去的路上意外遇见张李,依然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张李看着我手里的黑色土壤,笑称,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带着它上班?
有何不可?我反问道。
昨晚宿舍花园边可是有花遭贼了!原来他昨晚看见我干的“坏事”了。
那么多花,没人在意少的。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可是环卫阿姨一定知道。这个张李怕是故意要为难我。
我不做声,不想踩理他。张李觉得无趣,又说道:昨晚你偷的是什么颜色的花?
昨晚十点多的时候,我去挖的,路灯昏暗,他能看清颜色才怪。
我努努嘴,你去花园一查便知!
花园的花那么繁杂,去了,也没法确定是什么颜色丢失了!张李苦恼地说道。
可是环卫阿姨一定知道!我学张李的语气,张李灿烂地笑着,不说话。我不再与张李继续闲聊,提着黑色土壤往办公室走去。走了大约十步远,听到身后的人叫:苏鱼!
我回头,看着张李。他好似有很多语言要和我说,微微张开的嘴停在空气里,像一只躺在沙滩上干涸的鱼,艰难而无奈。最终还是没有说任何话。
张李想多了,办公室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更何况是我手里黑色而丑陋的土壤。办公室里明显有些躁动,女人的低声言语及怪异的神情,男人舒展的眉目及大声地说话,似是故意欲引起某个人的注意。
我抬眼,透过玻璃,看见一个女孩,她引起的氛围与曾经那位穿着制服,吆喝办信用卡的女人一模一样。一个与我不相干的女孩,如果美丽,我愿意细细欣赏一番。
嘈杂的厂房里,不论男女都穿着一色灰棕厂服,有人敞开,有人紧紧扣上,衣袖卷的老高,灰败的神情像冬日池塘的水,毫无生气,不满绿色垢污。女孩披散着长发,橘黄色微卷,衬得皮肤白的接近透明。尖跟露脚趾的高跟鞋嗒嗒地来回穿越在干燥的厂房里,引起无数人的唏嘘,女孩回眸,露出无辜的表情。有猥琐的男人故意拖着推车,大步大步从女孩身边经过,吹起口哨,一阵风而过,女孩不知什么情况的时候,四周的男女老少早已笑倒。
我想有经验的人都已经看到女孩短裙下面粉色的内裤,故意来回走动掀起的风。张李有些愤怒地跑出去,远远就见到站在女孩面前,与她亲切的低语。
常玉依靠在门口,远远看着他们,眼里全是嘲讽。常玉最近估计是闲的很厉害,三天两头地往我们办公室跑动,所以件件新鲜事都没有逃过她。坐在对面的张磊突然轻轻地敲敲我的桌子,看着我说,那是张李的女友。说完便低下头,继续工作。
难怪张李会冲上去,我想起早晨张李欲言又止的表情,想必他想说的就是这个吧!定是我平日与他亲近,他也看出我的心思。那又如何?我内心坦荡荡,只不过是心生仰慕而已。他想的不是一点点多,他以为我是那个会为情而吵闹哭泣的幼稚女孩吗?况且,我对他并没有到那个地步。
呵,明天,最多不超过三天,那个女孩就会这里打造的和我们没有分别。乖乖挽起头发,套上灰棕色的外套,裹上长裤,穿着平底鞋,除了她那软糯的声音可以一直保留下来。我摇摇头,她的美丽也只能到今天。
张李回来了,继续捣腾他的电脑,看守着许多数据和故障。他和张磊都是公司里的计算机工程师,其实也就是看守全公司的电脑,并不高大山。如今靠私人关系将自己女友弄进来,我甚是鄙视,真的有些不自量力,对张李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差。我感受到身体里对他的爱一点点地剥离,很快就会一干二净。车云说的对,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下班的时候,我低头关电脑,注意到张磊今天穿了一双黑色的方形布麻鞋,上面有做工良好的白色针线脚,看上去质感十足。顺着他的鞋子,继续打量。裤子是一件纯黑棉麻质地,笔直而坚挺,很想用手抚摸的冲动。我抬眼笑着看张磊,张磊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
张磊,发现你今天的鞋子很好看!我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是整个办公室人都足以听到。办公室的人都发笑,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如若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孩,很少有这样明目张胆地说着话,表达心情。所以他们不以为意,张磊倒是愈发不好意思。
常玉发笑,你们看,张磊脸红了哎。我也要看看你的鞋子。常玉嚷嚷着跑过来,张磊的样子可爱极了,脸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不明白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何以让他这般受宠若惊。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回头一看,张李站起身来,越过一排排的电脑,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痴痴地望着我,欲语还休的表情让我有些震撼。我忙别过头,假装看向别处。不知何时女孩站在我身后,她比远看还要更漂亮,画着精致的妆容,湿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似是要向我说些什么。我没有理会,迈着碎步继续往前走。女孩张开的嘴巴就那样碰了一墙壁的灰,尴尬地合上。我已经不需要拼命融进某个圈子,假装逃离孤独了,苏鱼长大了,不是曾经那个事事都要围着讨好别人,来抗对孤独与被排挤。
但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出租屋,把黑色的土壤扔在地上,直接躺倒床上,找到车云。
车云,今天对张李好失望!他竟然通过自己微弱的关系把他的女友弄进公司,我觉得真是讽刺!电话接通,我就直接倾倒我的不满。
很正常的,张李他没有义务要维持你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他又没有和你说喜欢你?车云毫不客气地指责我。
可是,他的那些行为,我说在这之前,真的很让人心动!我仍不死心,继续辩白。
张李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有能力把他女友带进来,公司都同意了,你有什么不满的?再说,这个社会,裙带这个东西很重要,也很神奇的,你不是不知道。
呵,裙带?他张李的裙带能有多大,还不能遮住自己的内裤!我恶狠狠地说着。
车云只是笑,不说话。她明白这个时候,我只是需要找个人倾听,然后共同吐槽,不为任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