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路和房子都愛我
無論有情還是無情
連家裡一個紅色陶罐
也被水深深愛著
鄰居愛我，
愛田野、打麥場和火
讓世界更美好的
操勞的手，愛我
不求回報卻喜不自禁
從兄弟枯萎的胸膛撕下的
破爛衣衫散落各處
隱藏在麥穗和季節裡
讓鮮血失色的瑪瑙
只要我活著他就是愛神
倘我也離去，愛將何為？
秘密給我們帶來一個秘密
並把我們的繁多變成單一
〈挽歌──致父親〉
1.
父親是
向我們傾瀉的明天
是太陽
雲朵起於祖屋之上
我愛他，深埋的難言之秘
覆以泥土的前額
我愛他，正在腐朽的骸骨和塵土
2.
寂靜起伏於祖屋之上
無聲的哭泣徐徐攀升
當父親倒下
田地枯涸，飛鳥絕跡
〈都說我無可救藥〉
都說我無可救藥
說我了無生趣
既缺燃油更無火焰
當我穿過玫瑰叢，誰會在乎
我在哭還是笑？
在玫瑰中，在我的眼瞳裡
在我的靈魂深處，有一個黎明
讓我把一切抹掉或被一切抹掉
我愛，我愛美
在美之中，我甚至崇拜自己的愚昧
自身的愚昧
還有被灌輸的愚昧
你充滿渴望
何時會說：
“心滿意足。”我的血
我渴望一個小時
值得用所有時光博取的一個小時
我渴望一個深邃而開放的心靈
我會沿途點燃其火焰
將之存放在靜脈
──介乎生死之所在
你充滿渴望
何時會說：
“心滿意足。”我的青春，我的血
都說我無可救藥
即使大地的榮耀展現眼前
她的慷慨贈予
她的雙手抓傷我
她的胸脯卻崇拜我
當她的荊棘治癒我
她的玫瑰卻又把我俘虜
都說我無可救藥
當歲月把我抓牢
提起我的名字
就會爛醉如泥
都說我無可救藥
當每條路上
都有一千個心靈向我問好
陰影和房屋大笑不止
我為每一個心靈舉杯暢飲
直至狂喜不已
我說，靈魂，你自由了
現在可成為一直夢想的樣子
〈家〉
我們家的鬼故事
橫亘在我們雙唇間的天際線
隱沒在鐵犁和打麥場之中
在那裡
我們被自己漫長的佂途所點亮
對未知懷有的夢想
由那裡
我們從一個宇宙跳往另一個
從一個世代飛往下一個
〈放逐者〉
新年第一天
我們的抱怨在說：
“繫上行旅的繩索，走向遠方
或者住進雪的營帳。
這裡不再是你們的國度。”
我們反抗入侵者
成功將之摧毀，並放逐太虛
如今他們以我們的呼喊為食
在我們身後昂首前行
歲月在我們的四肢上凝結
就如血液鎖於體內
他們開始以秒計算生命
在時間之外旋轉
放逐，迷途
手與心的密碼
饑餓是所有呼喊
風是身上衣裳
早晨也逃之夭夭
怨恨的目光投進我們的眼睛
留在這裡，我們的心，不要離去
不要挑戰命運
在饑餓和苦澀的絕望之中
留在這裡的土地上，成長
明天人們會說
有人在這片土地奮發而起
在我們的臂彎中進食
從我們的呼喊中汲取養分
對黎明
無盡的追求
〈雨〉
他把鐵犁抱在胸前
把雲和雨握在手心
鐵犁推開
通往更多變化的大門
把黎明撒播在他的田野
並賦予其意義
昨天我們見到他
在他的路上有一口
白晝汗水的噴泉
返回並安息於胸膛
雲和雨於手心
〈一件外套〉
家裡有一件外套
是父親一輩子以勞累的絲線
編織而成
它告訴我：你過去坐在他的地氈上
像一根被削下的樹枝
而在他的頭腦裡，你曾是
明天的明天
家裡有一件外套
被扔到某處，無人留心
讓我難忘這個天花板
難忘這裡的泥漿和磚石
透過這裡的洞孔
我看到父親包容的雙臂
他的心，以及深藏屋中的
一份渴望
它守護我，包裹我
以禱告指引我的路途
把他的蘆笛交託於我
一座森林和一首歌曲
〈致一位占卜師〉
她的兩眉是會響的鐘
我那未知的命運
我的當下和我的憂慮
以及我的狀態
她一看，那些符號
就燈籠一般點亮
她彷彿緊緊貼著
時間的眼睫
在早上
或在風雲之下
無論輕鬆還是沮喪
她都帶著每個時代的紐結
她握住我的手指細細打量
進而沉思
查看各個山洞
發掘不同字母
你不笑？不皺眉?
不吹口哨？
這是我的手，請拿去
拿走我的明天
神聖，即興
口哨，但小心
不要大聲說出來
〈努力之痛〉
黎明為誰打開眼睛之窗
為誰照亮肋間小徑？
為何死亡透過我搏動
為何生命繋於分秒的顫動？
我知道血液是時間的子宮
而雙唇能動搖真理的一切努力
〈朦朧遠方〉
每當我的雙手收集她的物件
彎曲如麥稈
像收割前的天際線
一束光以絲般步調通透我
路徑荊棘滿布
寧靜開始呼喚我的名字
我的房子和我在晨光中
一朵變老的花兒
和一隻死燕子的喙
〈渴望〉
我有一種不同於渴望的渴望
不同於填滿歲月胸腔的物事
當一切走近它時
彷彿渾不知道別的方向
都說：沒有它就沒有現今的我們
這種渴望彷彿大於自己
它升起，擴張，永不滿足
它希望從自己身上釋放自己
把天空緊繫大地
〈女祭司〉
在我的額頭旁，女祭司焚香
並開始做夢
彷彿她的眼瞼就是星辰
世世代代的先知告訴我們
關於降生世上的一位神的一些事情
請告訴我們：
在他的眼中可有什麼值得崇拜？
〈歌〉
我們眼瞼上的鐘
詞語的臨終劇痛
言辭田野上的我
泥塑的馬上騎士
我的肺就是我的詩歌，我的眼睛是一本書
而我，在詞語皮膚之下
泡沫中光的河岸
一位吟唱然後死去的詩人
離開這首焦灼的挽歌
在詩人們面前
為了天際的飛鳥
（摘自《第一世紀的挽歌》）
凌谷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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