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挽着我的右手,我们沿着黄河北大街沈师地铁D口儿北面刚刚改造成公园的人行道,小雨一直落着,世界痒痒的。这条连接我家和地铁的路十分安静。绿色植物肆无忌惮的生长到郁郁葱葱,也还不满足,几棵高大的树木连成巨伞,保护着中间的红色人行慢道,曲径通幽。
前天伏案读《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手机响,陌生头像加好友,添加/同意/看性别/女/看头像/佩奇。她说‘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同学’翻看她朋友圈照片,还挺好看的姑娘。美颜软件把人类审美趋势拧巴地定在一个标准。如果只看手机,天下美女大多数有血缘关系,她们的同一个爹肯定是真真儿的男子汉。从记忆的拼图里寻找线索,一点点构筑起发生过的四季轮回,星辰流转。她是我的亲同学。
昨晚我们约好第二天地铁口见儿,事情的经过条理分明。我的亲同学王小姐临近婚期,定好在道义买房,巧了,我住道义十年有余,寸了,我们是高中同学,隔着一个座位,差点成了前后桌,硬往天时地利靠前天立秋,逢连天阴雨,不用总洗澡,省水。所有的理由都表明她买房一定要问问我的意见。唯一的不利因素,我们太久没见,但想知道我的联系方式随便问一个同学,一个同学再问另一个同学,总会知道。初见时都读高一,她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处女,现在呢,即将结婚,前男友/前前男友/现男友,总会经历几个男人了吧。肚子里以前总爱装冰淇淋,又怕着凉,现在呢,已经有或许马上要有一个小生命住进里面吧。夜里睡不着,雨声绵绵,想象一千种见面的方式,第999种是她男朋友/未婚夫和她一起,这是我最不喜欢但又最希望及最有可能的见面方式。
我们走在路上,我说‘看见了吗,这个楼盘是唐轩公馆,好在离地铁近,你七老八十的时候坐地铁就免费了,没事戴着假牙出去勾引老头,谁敢拦你,一个年轻时胸大腰细的老太太,老成北极熊了。缺点就是太杂,整个小区是荷尔蒙分泌工厂,一半多租客,都是20左右的小年轻,生猛着呢。要是你买的房子邻居是他们,想想啊。晚上你能睡吗,左边咿咿呀呀结束了,右边又开始了。你怎么办,你能把他们的声音压下去嘛,显然不能,你老公没那体力。’‘你看前面,这个叫欣欣小区,听名字就是回迁房,你想啊,城乡集合部的回迁房住的都是以前的土著,穿条小红裤衩儿就下楼遛弯了。素质不用我说了吧,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才能有变化’‘你来我们小区吧,起码是部队建的,虽然也是老楼,但是住户少,房子总价也算不低,你看院里的车,宝马奔驰都是最穷的’
‘上你家坐坐’
‘好,吗’
‘走吧,别贫了’
我先到的,手机当镜子照了半天,耳钉闪闪,头发有些湿。我把雨伞折叠好握在手里,水滴顺着指缝流。地铁里的滚梯每5分钟送上来一拨人,男女老少,好看的难看的特别好看的十分难看的。一张介于好看和特别好看的脸出现,这张脸曾经看了三年,所有人不知微信为何物的年月。我想笑,嘴裂开一半,觉得不好看想收回,但一时间收不住,复杂的表情和嘴型悬在空气里。她突然冲进我的怀里,然后一把推开,真好啊,空气中的风流畅了,细雨更加霏霏了。所有的尴尬像屁一样,排出体外。这是岁月对人的感恩和慈悲。
我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太阳在玉兔的牛仔裤兜里睡觉,客厅昏暗,我连续按了几次壁灯开关。她说,停电了。我说,是啊。她起身走进书房,打开书柜,从第一排第一本书看到第一排最后一本。她突然说,顾城的诗集真厚。然后转过头,望向窗外。我往前上了一步,离她很近,深深嗅到了长长头发的味儿,真好闻。我说,你头发还那么浓密那么好闻。她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有光,我有点不敢看。她说,我头发好看吗。我说,好看。我说,你头发好看了好多年。我说,我一直还想摸摸她们。她说,你真是个混蛋。
雨还没停,雨还没大。夜色点亮路灯,月亮藏进了后羿的酒杯里。她问我,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吗。我点头。
我们走过来时的路,她让我送她几句婚礼祝福。我一瞬间想起来的都是‘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相敬如宾’十分恶心的词儿。路的尽头是地铁口,我们到了。一辆出租车正巧经过,使出吃奶的劲儿按着‘滴滴’。摇下前车窗,嘴型是‘坐车吗’。
她转身离开,头发在夜色里更加动人,闪着银光。我转身走进雨中。
雨一直下着,淋湿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