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了下日历,立秋了,然而我的眼睛里却没有见到秋天的影子。
多年以前,秋天给我的感觉十分的透彻,可能跟我生活在偏北的地方有莫大的关系。那种感觉是顶好顶好的一种享受。虽是初秋,但也有半分的凉意含在血肉里。
回想起北方的秋天,不禁联想到王维的《使至塞上》里的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他在春天写的,而在我的感觉里它却成了秋天的景色。
北方的秋天与这样的风景大底是相似的,一望无边的田野在夕阳的浸染下像是一幅画,又像是一杯酿的好多年的白酒,分外的甘醇,回味无穷。我身处在城市中央,不能踏足那里,有些遗憾。
慢慢地秋天在人的脑海里就淡了,可能跟秋天的特质有很大的关系。它不似春天,那样的蓬勃生机又充满着希望,万事万物都着上了一场复苏的风光。也不似夏天,那样的热烈且躁动,太阳炙烤的有些焦灼,使马路边行人加快了步子。也不似冬天,银装铺满大地,山川河流,平原深谷以及外出的赶路人都换了样子,纯洁又美丽。
它是独特的,夹在冬夏之间,天空碧蓝而高远,空气中淡淡的凉意爽朗凄清。假如站在那片蓝天下,你就能感觉到那种,似萧索似悲戚似美丽似静谧的感觉。如果这时候有一只鸡在远处鸣叫一声,你会发现这声啼鸣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荡在心田。
我能记起的那种感觉,安静与慢的生活占大半的,许多声音都不见得有回音,虽然冬天的大雪能够将声音消融,显得一切都是静静的,但它足够冷,静的太彻底。而秋天,凉爽的空气似乎赋予了声音独特的方式,一声起万声灭,也使得这道声音拥有独特的色彩,一个安静的秋天就这样诞生了。
二
与许多人的离别是在秋天发生的,所以我对秋天是非常讨厌的。
与许多人的相聚也是发生在秋天的,所以我对秋天是非常喜欢的。
多年以前,我们县城西边的火车站还没有关的时候,下了站台两边有各种小饭店小商铺,人的声音络绎不绝。冬天是最热闹的时候,特别是过年,从长长的火车上下来许多人,他们走在站台下面的石子上,打量着两边的热腾腾冒白气的饭店,有的人扛着麻袋有的人叼着烟头,进店里吃碗面。
我们县城是非常小的,在火车站两旁的小店老板可能就是认识的人。记得那时候是我们庄里人的女婿,在那里开了家饭馆,我爸每年过年从外地回来,都赶到晚上。寒星点点,人与人说话都哈着白气。我们一家人去接他的时候就肯定要在那家馆子里坐一坐。
人们谈论各种事情,新鲜稀奇的,或者经历的坎坷与熬过的痛苦,这些都成了那年时光里最老的茧,而回家过年就成了那个岁月里最值得用那些不堪交换的事情。
而当秋天的时候,车站换了种样子,不热闹,人也三三两两的不带什么大物件就回来了,不像冬天白雪皑皑,人的头上眼睫毛上都顶着雪花,而且人山人海。
这里的秋天是萧索的,地上的石子经过风化干裂了不少,春天还是大大的,秋天就变的很小很碎了,可能跟人走在上面有很大的关系。由于秋天大部分人还是不回来的缘故,两边的小店基本上全是关着的,这样就会使人觉得这个火车站死了,如秋天的特质一样,衰败了。但其实并不是,只是生命力不如春天旺盛而已。
秋天的车站还有一种景象,就是离别的时候。八九月份可能就是一种特别的时光,这段时光催人赶紧分离,去另一个地方与熟悉或者陌生的人相聚。从外地回来的人不见得很多,但是走的人却不少。
这些人中有求学的,有经商的,有看望亲人的,有外出打工的......,挥手告别时,很少能见到在车站流泪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害怕分别,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会走太远,上了车就是那个月份的末班车,冬天还会再回来。
虽然从这里嗅得到一种有些凄清的味道,但是不管怎样,还是比较有生命力的。
从外面回来的人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的,秋收成了千家万户忙前忙后的喜悦。我老家前几年秋天的时候田地里还是有水稻的,深秋时就是收获的时候,黄黄的稻穗,有的饱满有的干瘪,放在手里却非常的重。我从小就认为种地是非常苦的,许多人跟我们家一样知道很苦,但种地这种寻根的事情,抛不下。
那时候田地里是一年种两季庄稼,一季麦子一季稻子。种稻子是我非常讨厌的事情,田里放水,拔秧苗,然后用四轮机车在水田里打转,将水田给翻一翻,然后将扎成捆的秧苗一把把的扔到水田各个地方,然后准备插秧。
插秧我觉得是非常辛苦的,弯着腰,走在水田里,手里还不停的往下面插,而且初秋的天气三伏里的末伏还没有消逝,顶着太阳插秧,汗水一粒一粒的落在水田里。
等十月份到十一月份的时候稻子熟了,然后就可以收割了。以前没有收割机的时候,收稻子也成了一种痛苦,但我发现那些大人们却一脸无惧,波澜不惊。累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稻子上有一种非常刺激皮肤的粉,如果皮肤非常敏感的人可能就非常的难受。但即使是不敏感的人也会感觉到痒。
秋天收获的幸福,是所有的痛苦结成的茧。
我们家有一棵石榴树,年龄比我还大,枝头又太多,结的果子年年都会将它自己的身子压弯,于是我们家不得不用绳子勒着扶它起来。靠墙还有两颗柿子树,枝丫也是非常的多,但它总是向上面长,怕是打算触摸星辰给天上的神仙打灯笼照明。就这样,主干上的柿子我们每年都够不到,我大姑夫妻两个年年都要来摘柿子,去菜市场卖,每年也都会抱怨说便宜了那几个红红的小灯笼。
有一年在南京,觉得两边的梧桐树非常的大也非常的美,特别是夏天不会觉得很热,梧桐树像是遮阳伞,只是伞里透着缝,洒下银黄色的光。而秋天的梧桐树,叶子有一半是绿的有一半是枯的,将叶子拿在手心里翻一翻看,才知道:“哦,这是秋天了。”这是叶子上看到的秋光。还有秋蝉的声音,这种自然的魅力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让人觉得,原来这也是秋了。
若是跑到原野上,满世界的枯叶和残存的秸秆,还有裂开口的泥土与收获后留下来的贫瘠,那种感觉会更加的深刻。这些便都是秋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但自立秋以来,还未见过雨,也没发觉有寒气袭来。夏天尾巴太长,掩盖了已经初秋的八月。
我所在的这座城市,秋天的气息并不重,节奏太快,根本来不及感受秋天,也得到深秋时,那种凉爽的感觉才能全面使人发现秋天来了。
秋天应该是慢慢的凉爽的,应该是淡淡的,温和的。而我在城市中的感觉与这些北方自然风光里的感觉却差别甚大,我没有感到温和,也没有感到应有的凉爽与淡淡。给我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与急躁,也许这就是城市吧。到了傍晚,夕阳在高楼大厦的阻隔下埋下了头,这个过程也非常的快。路面上原本撒满的橘红色的碎光,不消一会儿就换成了路灯下的敞亮。这些都没秋意,如果要说秋意,只得仔细回忆和观察了,会发现路灯下的白蛾子变的少了,墙角的草丛里蟋蟀声出来了。
我给秋天的定义是慢的,淡然的,温和的,这与我自己的性格有些相似。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发现,与秋也更为接近,不再如从前那样万般焦躁,也不再如年少时意气风发,也可能是怕了冬天的寒冷来的太快,所有的蓬勃青春都收敛了,我认为这是好事。
在秋的定义里,秋天的落叶我是最喜欢的,因为它没有方向,随风飘荡,它慢悠悠、淡悠悠、不像石头掉落,而是温和安静的飘落而下。有时候在想,我岂止不似落叶呢?在一个地方盘旋,飘荡,不留恋枝头也不忧心命运,只一个目的就是觅寻自己的归宿。
然而叶子寻找归宿的方式与它出生的那一刻都是不同寻常的,既然生命有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开始,也应该有个不同寻常的结尾,而且这都将是我们所有人追寻幸福的名义。
今年的秋天来了,相信很快就要过去,想起苏轼的:“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确,今年的秋只得在这座城市赶上了,下一年不知道又会在哪里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