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村落规划很整齐,像格子一样,大约6×12户。村前一条笔直的小河,也叫人工水渠,只有一座桥,村里最重要的一条大路,从桥上南北穿过,通向二里半的乡政府和七十里外的县城。
我家就在大路边,挨着桥头,北面几个村子的人去赶集,都要经过我们家门口,所以相当热闹。
我的一年级是在村长家上的。
村长夫人是我们的老师,喊大娘的。她教我们十几个孩子语文数学。夏天就在院子里小树上挂着小黑板,每人坐在自家搬来的小板凳上,趴在别人家的大板凳上写字;冬天就在村长家吽屋里,和吽一起上课,读书声混着小牛犊吃奶声,和谐美妙。
桥头是全村最聚人气的网红打卡地,开大会、放电影、玩杂技的、剃头的、说书唱小戏的、玩拨浪鼓的,大事小事都在此举行。桥的两端各有两棵杨树和桐树,树上有全村的大喇叭。
夏天的中午这里阴凉有风,我们兄弟几个就端着母亲做的蒜面条,来这里吃;傍晚在地里干活的大人,收工了,扛着锄头钉耙回来了,光着黑黑的膀子,搭着破旧的毛巾,一屁股坐在桥的栏杆上,边拧毛巾里的汗水边高谈阔论:天气预报、国家大事、庄稼收成、农药化肥、家长里短,都在这里交流,直到女的做好饭,差孩子们来喊,才拍拍裤衩屁股上的尘土,赶回家去;晚饭后,又开始热闹起来,所有人都来了,桥两边栏杆上坐满了人,老人们手拿蒲扇,孩子们追逐打闹,大人们高谈阔论,随着夜深深才慢慢散去。
桥头后来盖了烟叶炕,后来有了卫生所,更加聚拢了人气,那或许是村里最美的风景线。
暑假是我们最忙的,父亲外出打工,母亲又种田又种菜,全村人都很勤劳,种菜是每家的标配,吃不完可以去集上换点零花钱,可是一亩园十亩田啊,每天要浇地,还要施肥,打药,掐头,逮虫子。浇水用压水井压出来的,我和弟弟每人压一百下再换人,后来真是越压越沉,天黑打着电筒也要浇完,不然是不能回家的。
建华叔叔家里买了电影机,这是我们全村的骄傲。因为每当邻村里谁家有喜事,放电影,我们就一起推着车子,跟着机子去,机子放在大方桌上,方桌周围就是我们几个人的,那可是电影场最好的位置,从别人羡慕的眼光就知道我们是多么嘚瑟。电影结束我们再推着车子回家,回家后每人拿着一张凉席,一个单子,在村口的大路边,挨着铺满,直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
每个家里都要有一头牛,不然犁地,耙地,耩地,打场,怎么办?别人家的牛每年都生一个牛犊子,可以卖大价钱,贴补家用,我家的牛最不争气,几年都没反应,加上我三兄弟上学交学费,所以我家是全村最穷的之一。早上起来是要先喂牛,再铲牛粪,又铺上干土,淘草缸里加水,然后去麦秸垛装草。每天都把这头老黄牛收拾的舒舒服服。它才会好好为我们服务。随着我上大学要交天价的学费960元,这头牛也被迫卖掉了,爹娘也只能靠人工拉犁拉耙拉耧。
每年六月一号是放麦假,一年最忙的时候,就是这时候,要抢收抢种。几亩地麦子要三天割完,大人没时间回家做饭,甚至喝水都没空,也就是这个时候老娘错给二弟喂了农药。四爷,五爷,叔和我们四家共用一个场地,一天只能碾一家的,其他家的都垛起来,我是踩垛高手,不歪不斜,又圆又高。一大家子一起摊场,翻场,起场,扬场,其他时间各忙各的。我最爱做的就是个碾场,戴上草帽,拿着鞭子,现在中间拉着牲口绳子,一圈又一圈,要一圈压一圈,石磙硓石从麦秸秆上压过,清脆的啪啪的爆炸声,麦粒争相从麦穗里蹦出来,告诉我这就是一年的好收成。收完场,我们孩子们在麦秸垛上跳来跳去,躲来躲去,赶走了一天的疲惫。
二年级我们就去二里地外的大队上学,学校的桌子是泥巴堆的,冬天特别凉,窗户是学生从家里拿的塑料袋糊住,四面透风,坐在教室里等于坐在冰窖,很多孩子手脚冻伤是常事。有人说暖气呢?暖气在黄河以北,黄河以南的农村是没听说过的。
家里也没听说过闹钟,母亲听到鸡叫三遍,就喊我起床上早自习,有时候母亲也睡懵了,不清楚是鸡叫几遍,就喊我起来,手拿煤油灯,摸黑路深一脚浅一脚奔向学校,到学校一看,没有一人。
有次去了学校尿急了,不敢去茅坑,因为天黑,怕掉进去,就在窗口下面解决了,等天亮了,我被班主任罚站,写检讨,班主任告诉我,校长在屋里睡觉,被你的尿声惊醒了。我才知道那是校长的房间。
全村的孩子都一起放学回家,回家的路上,是发生故事最多的,有人拿出来烟盒叠的三角形状的卡,开始用手扇风,看谁最厉害,我一般都会输的。建立爷和红山叔最会掏黄鳝,河边突然有个洞,他们一看就知道是不是黄鳝洞,捣鼓不一会一条黄鳝扣在手中,我一辈子都羡慕这种绝活,现在我还不知道如何抓住那么滑溜的家伙。
建华叔是孩子王,我们一群人天天跟他屁股后面,他的特长有两个,一个是乱新媳妇,一个是捡炮,第一名。过年家家放几轮鞭炮,拾哑炮,是我们最大的乐趣,每人一只手电筒,听到谁家放炮开始,就去他家跑,戴上帽子,钻到炮的下面,抓住哑炮就放兜里,炮经常在口袋里响了,反正衣服穿的厚,好像没有人受过伤。炮灰是枪灰,每人用自行车链子,做了一把枪,装上炮灰和子弹,可以打出去很远。建华叔的枪总是最好的,他目前是洛阳市警察局长,终于拿到真枪了。
乱新媳妇是最欢乐的事儿,也叫闹新房,谁家取了新媳妇,当天晚上全村人聚集他家,同辈的,晚辈的,都围住新娘新郎,开始捉弄,亲嘴,啃苹果,都是小儿科,建华叔总能想到千奇百怪的方法,大闹一番,逗的大伙哈哈大笑,几年后新媳妇还记忆犹新。现在的新媳妇儿没这个福气了,人家警察春节期间是最忙的,就是不忙,也闹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