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家乡犹如一个剧院,而过年就是一场隆重的表演。那些把这里称为“根”的人在表演开始前便会不远万里、风尘仆仆的从外乡赶回和家中老人一起上演其乐融融的生活,其实有多少人是陪在老人身边呢?
徐浩最近几年在无锡做搬运有了不错的起色,在那边买了房和车,村里的房子也已翻新并且有着华丽的装饰。
过了年那些归来的人又要匆忙的回去,虽说叶落归根可在入土之前他们仍旧可以乘风破浪。
正月初八,徐浩的大门被敲的咚咚作响,徐浩皱紧眉头嗔怒道:“谁啊!不是有门铃嘛!”这扇门是徐浩花十几万装上的,里面嵌有名贵的紫檀木,自然敲不得。不过紫檀木上雕刻的图案却不是闲云野鹤而是两只蹲坐着的狼,平静的外表下可以清楚感觉到龇牙咧嘴。紫檀木的外侧套有上好的红铜,只是在正前方用钢化玻璃替代红铜以便露出紫檀木来。徐浩小跑到门后伸出右手握住狼头门把,只听“咔哒”一声门便被拧开。
“原来是理叔啊,什么事?哦,进来说话。”这位理叔同徐浩的父亲是亲兄弟,也在无锡谋事挣钱。徐浩让出身来请进理叔,又从怀里的中华烟盒掏出一支烟递到理叔面前。
“随便坐。”徐浩说着用手指了大厅一圈,但所指到的位置都高出雕花木椅许多尺的墙壁上。那墙壁确实漂亮,在最上面连接着顶堂的是美丽的花枝图案雕刻,枝枝缠绕,桃花朵朵争艳。目光稍往下移看到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字画、照片。东面从左到右依次挂的是盛开的梅、秀美的兰、挺拔的竹、怒放的菊;西面挂着一台超大英寸的液晶电视和徐浩一家人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没有徐浩父母的全家福。在照片中理叔特别注意一张牧羊犬的照片,听徐浩说那条狗是他老婆养的宠物叫豆豆。
“不坐了。叔来想托你办件事。”
“什么事?理叔你说,还没有你浩侄办不到的事……。”
“是这样,我和你婶子都得到外面才能糊口,但是你奶呢因为年纪大了需要有个人照顾,所以就想让你到无锡的时候顺便把你奶带到那边。”
“就这事?行!可以!没问题!”
正月初九的上午风来的异常的猛,吹得理叔厨房的窗子不停的颤抖。理叔一家人都挤在小小的厨房内捧着碗吃着热乎乎的红芋稀饭。这时厨房门慢慢地被推开一条缝接着伸进一个有着葱郁短发的脑袋。
“浩侄儿,吃饭没?来来来,吃饭热稀饭。”婶子说着就连忙拉着徐浩进来,旁人也都让出一条路。
“不了不了,我找理叔有点事。”徐浩摆着手看着理叔,又将身子退出厨房。理叔放下碗筷,领着徐浩进了堂屋,理叔从圆桌上抽出两支渡江烟递到徐浩面前,徐浩接过靠里的一支后就低下了头,揉了揉眼睛眨出了泪。
“…理叔…对不起…我当时真是瞎了眼了娶了这个媳妇…昨天晚上我把我答应你的事告诉她…他却说不同意…而且…还没良心的说‘要是她死在车上怎么办?’…叔,对不起……”
理叔自然晓得事理:“没事,这事本来就是我求你的,侄媳妇说的在理,在理。”
送走了浩侄,理叔回到厨房看着年迈的母亲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老母亲看到儿子紧锁眉头担心地问:“仁理,浩子找你啥事?”
“没事,娘。咱们明天不慌走……”理叔蠕动着粗糙的嘴唇挤出一团皱纸般的笑脸。
吃过早饭,虽说已日上三竿但寒风却不见有丝毫减弱,门口的灰色杨柳被刮的来回晃悠像是站不住脚的老人。理叔的母亲安静地坐在床上,突然叹了口气。约一刻钟后又猛地拿起拐杖敲了敲自己的腿敲了敲地,站了起来整了整帽子走出院子。
老人拄着杖,弓着背像耕地的老牛一般低着头艰难地前行在铺有炮纸的水泥路上。上了台渠老人又转身向北方走去,走的很慢但很坚定很认真。越往北方去风越大,一阵有力的强风掠过,毫不留情地把老人头上帽子掀到了空中最后随风晃晃悠悠地落在麦地。老人没有瞧那帽子一眼,任凭那如雪的白发在空中愤怒地做最后的挣扎。北方的辽阔让人感到恐惧,麦子也不敢露出头来。老人不得不放慢步子,不得不握紧手中的杖,不得不压低身子。
天空灰暗,大地苍茫,一团白色独自飘荡。
老人突然停下,坐在土坡上忽的一下滑向坟地。老人对着一座新坟静坐着,浑浊的液滴从眼角滚下。终于,老人撕心裂肺哭了出声,这声音是落叶不能归根的悲痛;是对人心道义的控诉;是对他思念,更是一位九旬老人揪住心口发出的最后悲鸣……
——林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