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当时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有痛觉是因为消耗太大。”凌然看了一眼步留情，继续说着，“可是我还活得好好的，甚至除了我强行冲破限制带来的损耗，一点伤也没有。”

步留情一直在认真听着，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放过，所以对于这件事，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会说出来，因为现在需要做的，只是静静的听凌然讲完。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天境东的房里。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我有点疑惑，同时也担心穷奇的情况，还有腾根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但因为损耗过大，需要静养几天，而且很奇怪，期间一直没有人来过，所以我只能静下心调养，让自己尽快恢复状态。”凌然说着说着，语气里逐渐带了一点自嘲的意味，“就像是算好了一样，刚好在我能活动的那日，天境派人来告诉我今天要召开一次判决会，让我准备一下就跟他过去。他没有说判决什么，但最近事情严重到需要判决的，也只有那一件了。我让自己保持冷静，这样才能帮得上穷奇，但当我听见他们告诉我，腾根死了，穷奇也已经处刑的时候，脑袋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凌然永远记得，那天他在天境庭上，他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剩这个消息在自己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炸开。直到整场判决会结束，有人告诉他，天境之主在天境东的墨池等他，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墨麟思考着天境之主找他的原因，无果，只好作罢，索性也就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天境之主可不是会拉人闲谈的存在。

再见墨池，墨麟不禁想起不久前被腾根打乱工作步调，之后他们三人打闹的事情。然而现在，仅仅半月时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想到这里，墨麟有些恍惚，但随即就定下神来，走向站在梅树下的天境之主。

平日无事，天境之主从不露面，就算有像判决会这样的重要审议，也是只闻其声，因此其样貌无人知晓。尽管天境之主从未出现过，但也没有人怀疑或是生出反叛的心思，毕竟他们亲身感受过天境之主的神通，每个人的心思在他面前都将无所遁形。如今这神秘的天境之主突然来访，即便是墨麟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他缓缓走近，对方依旧保持着赏梅的姿势没有动，等到他走到离对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才发现天境之主戴着一张面具，只是这身形和气息，似乎格外的熟悉……

莫名的熟悉感给墨麟心中的疑问又添上一笔，他和天境之主的之间还有两三步的距离，但他没有再向前，只是停在原地等待对方开口。墨麟明白，以天境之主的能力，这点动静他应是知晓得一清二楚。果然，不出一会，天境之主开口了。

“想知道我的样貌？”

“不敢冒犯。”墨麟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自然横在胸前，微微躬身，答到。

“呵，不必拘谨。今日你我只是平常友人，闲谈而已。”

墨麟本不是拘泥于规则的人，听见天境之主这样说，便也不再注重繁文缛节，只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只是这一抬头，眼前所见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天境之主早已摘下面具，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主上……”墨麟顿了下，愣愣地问了一句，“不带这样……开玩笑的吧？”

天境之主似是觉得他的反应有趣，笑意更浓几分，摇摇头，不等墨麟继续问，就解释起来：“我没有固定形态，只会变成和我对话的人的样子，人多的时候这样变来变去会很麻烦，所以不想出席。”

“所以主上才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墨麟从中抓住关键点，并默默想象了一下天境之主在和一群人开会时一会变一个样的情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有点可怕。

“没错。你很聪明，看来我没看走眼。”天境之主点点头，对他表示赞赏。

“穷奇和腾根的事，我感到很遗憾。”天境之主的语气并没有变，但比起刚才却是带了几分威严，“为了天境的秩序，必须这样。”

“属下明白。”墨麟不是没有大局观的人，虽然失去挚友对他而言打击很大，只是眼下并不是颓废的时候，这次事情一出，他也同样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并且对于他们这些天境之人而言，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并不怪天境作出的决定。他听说穷奇那一击是腾根替他挡下了，况且自己没有拦住穷奇也是事实，就一直以为腾根和穷奇的死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哦？你真的明白？”天境之主带了一点笑容，却丝毫没有缓和压迫感。

看着那和自己一样的金色眼瞳中泛起的一丝诡谲，墨麟觉得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他用了一小会儿去消化信息，得出的结论却让他无法接受。天境之主所变幻的人形和本体有着相同的样貌，同样的行动模式，一致的思维方式，他的想法可以传达给天境之主，反过来其实也是一样。所以当墨麟听见这样的话，看见这样的眼神，脑袋里瞬间就有一个想法成型，来自天境之主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谋划好的。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灭掉穷奇。

原来从他们下界开始，结局就已经无法改变了。

“……”墨麟平静地看着对方，“为什么。”

“为了秩序。”

“为什么！”

“穷奇为维持世界平衡做了不少贡献，我代表天境感谢他。但很遗憾，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对人产生了兴趣。作为一个天境的审判者，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存在。我曾经给过他很多机会，可他越陷越深，从大局考虑，除掉他替换上新的人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

“至于腾根，他没有错，但为了计划的稳妥，他必须牺牲。”天境之主平淡的说着，语气冷漠得可怕，“穷奇对整个天境的稳定有巨大的威胁，但是判决是需要罪名的，即使是我想处决一个人也不例外。于是我一手策划了这件事，腾根那边的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让他帮你挡下那一击。他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只是那时的穷奇似乎还是存有一点理智，腾根只是受了重伤，却不至于丧命，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所以我暗中封住了腾根的灵力，制造了一点意外，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天境之主的话一波接一波，重重冲击在墨麟心上，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在一点点减少。腾根本来是能活下来的，却被眼前这个人生生推向了死亡，而此时这个人还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这让他恍惚间觉得，仿佛一手将两位挚友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是自己。但他知道现在不能乱，他想知道答案，于是动用灵力暂时封住自己的情感，问：“为什么是我？”

“封住情感，呵呵，果然很不错。”天境之主自然是察觉到墨麟的动作，忍不住点头赞了一句，“你知轻重，能顾全大局，这是你的优点，却也是你最大的缺点，不过对于天境而言，你正是我最需要那一类人。”

不等墨麟再有言语，天境之主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话。

“我们很像。”

过了一段时间，墨麟向天境之主自请流放到下界，常驻人间。

“所以，”步留情深邃的双眼直视凌然，“你其实不是被流放，而是自己跑了。”

“咳……能不要说的这么直白么……”听着步留情这么说，凌然觉得被看穿了，稍微窘迫了一下便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我在人间行走，成立了幽然阁，不过也一直只有我一人，直到我遇到小时候的你，之后又救下了万俟。”说完了这样长的一段往事，凌然轻吐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刚才回忆过程中，我发现有一段记忆之前并没有印象，现在却突然出现，这是……”

这天，墨麟收拾好天境东的住所，正准备前往下界，开门发现星君正站在墨池边。察觉到墨麟出来，星君也转过身，走到他面前，用意念传音给他：“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会马上忘记，直到你有了改变天境的能力，这段记忆才会出现。”

从星君开口起，墨麟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恍惚的状态，听得到声音，却无法思考，只能被动接受，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之前卦象的事，天劫是事实，只是上面写着：蛊毒，天境之主。我自觉事有蹊跷，这才自作主张瞒了下来，却不想天境之主竟亲自种下噬心蛊，以情感驱使穷奇狂化，最后造成了这样的后果，这……唉……我在天境已久，天境之主戾气见涨，天境怕是不会再安宁了……近来卦象很不稳定，千年之内天境有灾劫将至，我知你并不想臣服于这样的天境才自请下界，为了穷奇和腾跟的牺牲，也为了让自己不迷失。在和众人商讨过后，我们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找到办法，拯救天境，若是你能回来，我们自当感激，若是不再回来，我们也绝无怨言，只当是天境气数已尽……”星君看着墨麟，施法让对方睡着后，落下一声轻叹。

你和天境之主很像，但你始终不会是他。他的理智是为了自己，你的却是……

“为了众生。”步留情神情认真地接上凌然的话，没有一丝停顿，仿佛这句话就出自他的口中。

凌然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这是这段时日来他最为轻松的时刻，一切犹豫和迷茫全都被驱散开来，只一瞬间，他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决定了？”步留情看着自家阁主轻松的笑容，把对方的心理活动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是属蛔虫的吗？”心情好了，凌然也恢复到平时的状态，开始调侃步留情。

“是你笑得太傻。”

步留情虽仍毫不留情地打击着凌然，却是嘴角微翘。而注意到这个笑容的阁主大人咧了咧嘴，笑容也越发深了。

“傻就傻，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