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

一进腊月门,兴安镇上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年味儿。

杀猪宰羊、做年糕、剪窗花、扫尘土、办年货、给孩子们做新衣服……一桩桩,一件件,千头万绪,好像只要是这个年没过,似乎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

也是,辛苦忙碌了一整年,还不是为了那几天的红火热闹么?

那几日,人们会把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舍不得用,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那些东西都拿了出来,就在这几天把它吃了、喝了、用了,不知为什么要那么做,反正祖祖辈辈就是这么传下来的……规矩。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老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古人诚不欺我。

阿茨一边缝着给虎头新年穿的衣裳,一边念叨,“你说,这眼瞅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虎头那臭小子估计在山上玩疯了,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回家来帮着干点营生,看回来我不拿鸡毛掸子抽他的屁股。”

张元祝捧着一本书在那装聋作哑,随口应和着,“恩……啊……对。”

囡囡趴在家里那张虎头在家时经常用来写字的桌子上剪窗花,还时不时举起剪了一半的喜鹊登梅窗花,对着光线看看剪得怎么样,有没有漏下没剪到的地方。

“娘,昨晚我梦见虎头回家了,还带我到古槐街王二麻子那去买麻瓜糖吃,可甜了……”囡囡眉飞色舞地说着,忽地戛然而止,猛地想起清晨醒来时,枕头上流了大滩口水,顿感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她梳了双桃髻,穿了件桃红对襟袄,衬得小脸粉嫩娇红。

“你都多大了,每日里正事不做,除了玩就知道吃吃吃,等再过上个三年五载的,也该找婆家下聘嫁人啦,就你这样的谁家会要额,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有不嫌弃的嫁人家里去,你女红又稀松平常,没拿的出手东西可咋办,你可愁死我了!”阿茨把针插入发髻篦了几下,看向囡囡的眼神显得颇为忧郁。

“娘。”囡囡撒娇道:“人家还小呐。”

“还小?”阿茨撇嘴道:“眨眼没几天就过了年,等过完年你就十一啦,成大姑娘啦,还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呢,麻花巷里你三大娘家的槐花姐,不就是上个月出门子的,她不也才十六么,你自己掰着手指头好好算算,还剩几年光景了?”

“哼……人家不管,我不要过年,不要长大,不要嫁人。”

囡囡的情绪转眼低落了下来,眼圈有些泛红,委屈巴拉的,刚才要不是说起虎头来,也扯不到吃麻瓜糖,不扯到吃上,娘也不会说让自己嫁人,以后再也不吃麻瓜糖了,归根结底,都是让虎头这小子害的,哼哼……

……

人在地上走,锅从天上来。

虎头背着那个大大的背篓,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摸了摸光溜溜的小脑袋瓜子有些纳闷。

是谁在想我了吗?是娘?还是师父?

……

一觉醒来,一渡禅师就把虎头的背篓里装得满满登登,有山栗子、核桃、山楂、大枣等干果,还有几块风干的兔肉,和一张鞣好的银狐皮。

前些日子,有位姓杜的香客到寺里来还愿,布施了二百两银子的香火钱,三五件金银玉器,两匹蜀绣,再就是这张价值千金的银狐皮了,而一渡禅师只留下了他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和这张银狐皮,让虎头带回家给他娘。

那位杜姓香客是邶风郡一位极富盛名的大财主,叫杜丘明。

杜丘明家有良田千顷,骡马满圈,另外,还有一妻七妾,可谓尽享齐人之福,家里的田契、金银珠宝更是满箱满柜,足足装满了三间大屋,光家丁、仆妇、护院就有六百来口人,是远近闻名的富家翁。

可惜,杜丘明年逾四十,却一无所出。

眼看偌大的家业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杜丘明不免有些着急,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虎の鞭、鹿の鞭、鹿茸、人参等壮の阳滋补品,可令他无比郁闷的是,金银虽花了无数,可妻妾们的肚子除了长些肚腩外,竟连个鸡蛋都屙不下来。

每天与妻妾们同桌而食,看她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他却很闹心,丁点胃口都没有。

后来,他手下的大管家打听到门楼山上有位名僧,不但佛法高深莫测,医术更是超群绝伦,不知有多少已病入膏肓、神仙难医的病人到那古刹去求医问药,被那老和尚的妙手把多少已经一只脚踏上黄泉路的人又给拉了回来。

杜丘明一听竟有如此名医,立刻安排管家套了车马疾行。

到了门楼山,看到那破破烂烂的古庙,又看到衣衫褴褛的老和尚,来时那满腔的热血顿时化为乌有,老和尚看出他心中的疑虑,并不搭理他。

他一看赶忙换了张笑脸,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的家门不幸,整整墨迹了三个多时辰,老和尚才勉强伸手给他诊脉,不过,当看到老和尚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他的心也越发惴惴不安。

一炷香工夫过后,老和尚缓缓道:“从施主的脉象上来看,累累萦萦,左尺缓涩,精宫不及,以前大量服食过补药吧,以致每日虚火上升,稍一活动,便会大汗淋漓,夜间又有多梦盗汗等症状,房の事时又会……”

杜丘明一听,“噗通”一声,跪倒在老和尚面前。

“神医啊!不,圣僧、活佛、活菩萨哇,您老真是神了,说得一点儿没错,还望活菩萨大发慈悲,只要能给我老杜家留下个一男半女,我愿给菩萨重塑金身,另造佛像,捐献香火……”

老和尚淡淡道:“施主不必如此,所谓医者仁心,何况我又是出家之人,更应以慈悲为怀,不过,在开方前,有句话我不得不先说在头里,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病可谓是沉疴已久,我也不是什么活佛、菩萨,你也甭给我戴高帽,你这病急不得,只能慢慢调理,你若信老衲的逆耳忠言,待会我就给你开个方子,你若是不信,请打道回府,另请高明。”

杜丘明忙不迭连口答应,“老神仙你这话是打哪说起,我信,一千个信,一万个信。”

老和尚又道:“回去后你找家口碑不错的药铺照方抓药,照我方子上写的法子去做,先回去吃上三个月,看你能调理成啥样,三个月后你再来一趟,到时候看状况再说,至于子嗣之事先缓缓再说,保命要紧,勿谓言之不预。”

……

五年后,杜丘明那一妻七妾接二连三地给他生下了仨儿子,两闺女。

……

从古寺到山脚下有一远一近两条道,远的那条自不必多说,是那条依山势修筑而成的蜿蜒山道,近的那条道则是令人望而生畏,罕有人行。

出了山门,有条通往东南思过崖的蛇形小径。

思过崖与对面的黑虎峰之间横跨了一条长达百丈的铁索,此处称之为“升仙桥”,铁索下云雾缭绕,峡谷中的冷风如一条隐匿于大海中的蛟龙般,前一刻还风平浪静,风光旖旎,下一刻就会怒涛汹涌,风卷残云。

也是,通过这道桥的不是升天就是入地,又有几人能安然无恙走过?

过了升仙桥后,便是一溜凿在悬崖峭壁上的凹槽,以作攀登借力之用,名为“步云梯”,凹槽滑不留手,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

走过一千来步的步云梯后,这才来到苍龙岭。

虎头如今早已步入无极内功的第三境,虽背了一个极大极重的背篓,一路走来,如履平地,转眼出了无铭石阙,踏上了碎石铺就的山道。

沿着山道走了百十来步,从山道旁的积雪下突然冒出了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长得极为魁梧,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环首钢刀,在他身后是个三十来岁的黑矮胖子,腰间悬着一把短剑,不过没有出鞘,一脸的横肉,看向虎头的目光中满是不屑,最后面的那位年长些,约摸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容阴鸷,像只麻杆长得又瘦又高,看上去有些单薄,俩手怕冷似的缩在袖筒里,没见他身上带什么兵器。

虎头看他们的情形,心里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年轻人道:“小和尚,来年靠近的,哥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别害怕,我们只为求财,不想杀人,识相的话,就赶紧乖乖地把东西放下走人,哥几个也不想难为你。”

虎头点点头,把背篓轻轻放到雪地上。

那年轻人见他如此乖巧听话,不由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冲身后的二人笑了笑,得意扬扬地朝虎头走去,想过去看一下他背篓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一步、两步、三步……

当那年轻人离虎头大概还有五步距离的时候,虎头左脚尖一个侧滑,瞬间挑起大片雪雾弥漫在二人之间,正当那年轻人双眼迷离之际,虎头如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般一跃而起,身影似狂风般席卷而至,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与那片雪雾随之而来的是虎头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年轻人的面门上。

别看虎头的拳头不大,却蕴含着强劲气机,去势又疾,如重锤一般击下。

那年轻人估计做梦都想不到,对面这少年竟会突然偷袭,须臾间被虎头这一拳砸得骨肉寸断,鲜血四溅,当场晕死了过去。

地面上落下斑斑血迹,洇红了大片白雪。

紧接着,虎头欺身入怀,一把夺下那年轻人手里的钢刀,曲肘沉肩,身形随之滴流一转,只见那个魁梧的年轻人如一只破口袋般被高高抛出,向身后那个黑矮胖子身边飞去。

年轻人身后的二人一时呆住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显然,他们也没料到竟会是如此的结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孩子,因为打一开始他们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还真是庙小妖风大,八十岁老娘倒崩孩儿,丢人呐!

三个凶神恶煞般的匪徒,手里还拿着兵刃,不要说一个才十来岁的毛孩子,就是身强力壮的大汉见了这场面,估计都得吓尿裤子吧。

那黑矮胖子看似笨拙,实则灵活至极,脚下一错,堪堪避开那倒飞回来年轻人的身体,壮实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了雪地上,激荡起无数雪屑。

虎头得势不饶人,深吸一口气,气机流转百骸,身形如离弦之箭,猛然前冲,身后扬起一阵雪烟,当离那黑矮胖子尚有三步之遥时,一道身影陡然凌空而起,势如奔雷,半空中一道凌厉寒光闪过。

黑矮胖子道了句,“来的好!”

别看那黑矮胖子看上去显得臃肿笨拙,没想到却非常灵活,他身子一矮,油滑如泥鳅,避开了虎头志在必得的一刀,手腕一抖,短剑出鞘,就在二人身形交错这一瞬,短剑斜指,向虎头的后背左肩骤然刺去。

短剑二尺六寸,精致如小孩玩具,小巧玲珑。

二人一番试探过后,彼此心中有了底,虎头知道这黑矮胖子并不简单,不出奇招短时间内想拿下他,恐怕难以奏效,身随意动,他的环首钢刀突然自肋下穿出,“叮”的一响,短剑与钢刀上的气机激荡,迸出一连串的火花,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过,彼此都留有后手,招式并不使老,刀剑一触即离。

虎头的环首钢刀自右劈出,钢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夺目刃芒,眼见要落下,不料,势大力沉的环首钢刀竟然在空中轻灵一转,以一条极为诡异的路线划过,漫天刀光倾泻而下,其间又挟着隐隐风雷声,如泰山压顶之势劈向那黑矮胖子。

谁知,黑矮胖子面对如此凌厉杀招竟自岿然不动,脸上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环首钢刀转瞬而至,离头顶不足一尺时,黑矮胖子左膝微屈,如冲天飞鹤般跃然而起,短剑冲破这重重杀气,蓦然回首,以一招犀牛望月势猛地刺出,似一条暴起的毒蛇般亮出獠牙,锋利无匹的剑尖透出森森寒意,直指虎头的咽喉。

虎头眼见避无可避,全身气机逆转,身形在半空中斗转向后,又借着一个鹞子翻身的腾转,这才堪堪避开这无比阴险歹毒的杀招,饶是如此,仍未做到全身而退,“刺啦”一声,左袖被迅捷的剑锋划破,胳膊被划开一道半尺来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黑矮胖子没料到这小子的招数竟如此怪异,竟躲过了自己的必杀一击。

他向来以古怪刁钻、不拘一格的招数名动江湖,这次偷袭虽然让他挂了彩,却依旧让他极为恼火,浪荡江湖多年,他对自己的剑术极为自负,死在自己剑下的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位,又岂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下栽面,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以后还怎么混?

黑矮胖子长啸一声,来了招银河落九天,凌空击下。

虎头右腿后撤半步,身体反弹划了一个半弧,真气运转至钢刀上,气机鼓荡不绝,反手拔刀,刀光一闪,只听一声“啊”的一声惨叫,一条又粗又黑的胳膊凭空而落,半空中鲜血飞溅,洁白的雪地上又落下一场点点殷红的血雨。

落到地上的胳膊仍然紧紧握住一把短剑,当时,那短剑离虎头的咽喉仅差一寸。

风不大,但很冷。

冷风刮过旷野中落光树叶的枝杈,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咽声,山风卷起雪地上面的那层浮雪,如雾如烟,让这方天地多了几分朦胧,几分迷惘,让人捉摸不透。

所谓十指连心,又何况是整条胳膊被斩断呢。

黑矮胖子失去了一条胳膊,像条离水的鱼,疼得在雪地上不停翻滚跳跃,又像只受伤的野狼般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所到之处,血迹斑斑,一片狼藉,场面很血腥、很暴力。

这时,虎头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瘦高老男人,见他依旧面无表情。

“你们到底是干嘛的?”他冷冷问道。

“生活所迫,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没法子,这才出此下策,想弄俩小钱过个年,哥几个有眼不识泰山,我们错了,这就走。”瘦高老男人依旧面无表情。

“这是什么?”说着,虎头手里多了一块玉佩大小的黑牌。

牌子温润如玉,在阳光下隐隐闪着莹润光泽。

这一刻,瘦高老男人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深邃如墨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阴鸷的寒光,不过,只是刹那就一闪而逝,但他这一细微变化依旧落到了虎头的眼中。

黑牌上阴刻着“卧虎司”三字,字迹的四周与背面都刻有繁复的图案和纹路,雕工很精细,即便是外行,打眼一看也明白这东西绝非等闲之物。

待在玄潭的三个月里,鬼谷先生谈天谈地谈玄,几乎无所不谈。

他说:“当今维洛王朝的皇帝高衍政,算是把帝王制衡术玩到了极致,不但把军政大权两权分立,分给了宰相李石增与大将军韩牧,还别出心裁地另设了一处监督百官百姓言行的卧虎司,由太和帝的心腹,太师司马年一手把持。”

“卧虎司既不归六部所管,也不受军部所辖,而是直接听命于高衍政。”

“卧虎司中的卧虎们权限极大,有临机自处之特权,可先斩后奏,其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结果弄得朝野人人自危,不知何时何事便会被他们抓了去,无不畏之如虎,卧虎司党羽众多,其身份更是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他手中这枚令牌,便是刚才顺手牵羊从那年轻人身上得来的。

虽只是百忙间隙中的一瞥,但他心思电转,虎头一看这东西,不由想起鬼谷先生提及的卧虎司,便知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明面上的劫财那么简单,是以刚才下手时丝毫不敢懈怠,亦不手软。

虎头没有道德洁癖,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该出手时就出手。

生死关头,招招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种时候最忌讳的便是拖泥带水,犹豫不决,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寒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死亡的气息。

那瘦高老男人眼神复杂地看向虎头,不知为何,总感觉那小子看自己的眼神特别犀利,仿佛一眼就能把人从外看穿骨子的锋锐,饶是像瘦高老男人这般久经沙场,死人堆里不知滚过多少回的老江湖,此时,他的心底也不由暗暗升起一股寒气。

卧虎司公开对外的身份是镇抚司,是一支负责守卫太和帝安危的御林军。

至于镇抚司其他的一些隐秘勾当,就连朝中为数不多的几位股肱重臣也不甚清楚其底细,至于卧虎司的内幕更是绝密,除非内部的谍子们嫌弃自己活得长久了,才会对外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不过,看那小子的意思,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其中该不会有诈吧?

瘦高老男人默然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知道,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虎头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从他的言谈举止中,虎头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心思极深,极重,应该是他们的头目,如果能逼得他松口,那其他问题也将会迎刃而解了。

虎头露出一口白牙,“好,有种,不愧是卧虎司出来的。”

瘦高老老男人面露不解之色,疑惑道:“小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卧虎司、卧龙司的,我们就是道上混吃喝的江湖人,今儿是我们哥仨出门没看黄历,技不如人,俺们认栽了,还望小师傅慈悲为怀,高抬贵手放我们哥仨一马,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说得淡定从容,一听就是老江湖、老油子。

虎头哈哈一笑,“好,听你说话还蛮讲江湖道义的嘛,我这个人最讲义气,也最讲道理,不过,原谅我年幼无知,有几件事不是很明白,还望不吝赐教。”

“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其一,听老几位的口音都不是当地人吧,据我所知,落草为寇一般都不会离家太远,这也是山头的规矩,你们几位舍近求远又是为何呀?”

“其二,既然是求财,看几位的身手甚是了得,又都是老江湖,应该找个有油水的地方捞一票大的才是,为何又偏偏找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呢?”

“其三,既然你说是道上混的,七不抢,八不夺的规矩,你们应该都知道的,为何竟连僧道尼也不放过,难道你们就不怕坏了道上的规矩,遭报应吗?”

瘦高老男人听了虎头的这番侃侃而谈,不禁有些傻眼了。

他本以为这小子也就拳脚上的功夫厉害些,想着说几句软话先把眼前这事糊弄过去,等回去后再从长计议,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和尚的心思竟如此缜密,可谓滴水不漏,而且,这么点儿的毛孩子怎么对于三教九流的规矩如此门清?

按理说没道理吖!

当时觉得上边安排三个人来劫一个小孩子有点小题大做,还有点儿……丢脸,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没想到三个人不但没劫了人家,反而折进去俩,这回丢脸可是丢到姥姥家喽。

按说这瘦高老男人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他们今日的行动也算谋划周详,但他千算万算,唯有一点没算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和尚,竟是鬼谷先生的弟子,又岂是易与之辈?

丢不丢脸那都是小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瘦高老男人又道:“小师傅果然是慧眼如炬,在下佩服之至,既然话都挑明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不妨直言相告,我等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本想请小师傅去我们那儿待上几天,过两天再送回来,也没想着加害你的性の命,谁知小师傅你一个出家人,出手竟如此狠辣,难道就不怕佛祖降罪于你吗?”

虎头把钢刀立在地上,刀刃上的血凝固成蛇,双手扶在刀柄上,眯眼望他。

过了半晌,虎头冷笑道:“你还真把我当三岁孩子糊弄啊,还把我请去,我一没权,二没钱,三又没才名,不过是个不名一文的小沙弥,有什么值得劳动你们三位大驾来请的,再者,还不曾听说有拿着刀剑来请人的。”

“你们那里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比我清楚,到了你们那,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听凭你们的摆布么,进去的那些,有多少人是生不如死。”

“还有,我劝你一句,以后少拿佛祖说事,容易遭雷劈。”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去救别人呢?不要说我狠辣,与你们比起来,我还是太慈悲为怀了,阿弥陀佛!”

正当虎头垂首念佛的时候,瘦高老男人突然袖口一动。

虎头凝神一看,三粒夜明珠一般的银丸“嗤!嗤!嗤!”如箭般激射而至。

三粒银丸分别朝上、中、下三个方位暴起劲射,显然是要置虎头于死地,何其狠毒。

虎头与瘦高老男人之间仅十步之遥,十步不足一息的工夫,转瞬及至,虎头躲闪已然不及,低头身子后仰,如一把弯曲的弓,射向中间的那粒银丸贴着鼻尖“嗖”的一声一闪而逝。

但是,射向身下的那粒银丸已避无可避,只得用钢刀去挡。

轰!

雪地上突然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虎头刚才站立的地方炸起一道粗如巨龙的云烟,巨大的冲击力让虎头似一只断线的风筝般飞出老远。

轰!轰!

又是两声巨响先后炸开,地动山摇。

平地起惊雷!

瘦高老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嘴角上扬,现出一抹邪魅的笑意,他的手又像怕冷似的笼在袖筒中。

刚才这三粒银丸是“霹雳”,一种暗器,也是大杀器。

霹雳就是一声惊雷,一道闪电。

他叫鲁叔阳,但这个名字一般没几个知道,“霹雳鬼手”的名号在江湖中叫得极其响亮,令人闻之色变,据说没人见过他手长什么样。

因为见过他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瞎了。

他看了一眼半坐半卧在雪地上的黑矮胖子,见他用一只手抱住失去右臂另一边空荡荡的袖管,脸上因失血过多而显得白净了几分,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年轻人,他没有出手。

一般他不出手,出手必死人。

他笼着双手,慢慢踱到虎头跟前,见他此时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然奄奄一息了。

鲁叔阳有些惊讶,他还从没见过在遭到霹雳爆炸后仍能存活下来的人。

他低头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小脸非常稚嫩,可惜现在还未全长开,一旦长开后,不知会迷倒多少怀春的少女,这小子额头饱满,一双弯如春蚕的修眉入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短命鬼,难道他会就此陨命吗?

他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他没有手。

当年他在天缺门学艺,那时正值青春年少,无论怎么压制都压制不住的激情骤然迸发,与情窦初开的师妹暗通款曲,不想一来二去,致使师妹珠胎暗结,她有了身孕。

师妹是师父的独生女儿,也是掌上明珠。

按门规他俩会被剥光衣服,绑到深山密林的树上,遭受蚊叮虫咬,浑身的鲜血被慢慢吸干,最终只剩下一张皮,受尽折磨而死。

天缺门又叫鲁班门,门下弟子必须是残疾人,或聋、或哑、或盲、或肢体有残疾。

因而门规也极为严厉,一旦有人违犯门规,会让犯者生不如死,因而他们的性格或多或少都有些扭曲变の态,为外人所不解。

就在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师母不忍心看到自己辛苦养大的亲生骨肉就此陨命,于是,把药下到饭菜里喂给丈夫吃,等把他迷倒后,自己偷了丈夫挂在腰间的钥匙,偷偷打开牢门把他俩给放跑了。

他们二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逃命,约定三日后在渔关湖见面。

谁知,没等他跑出山门,在南流溪就被师父带人给抓了回去。

原来,师父根本没被迷倒,只不过将计就计,给自己女儿放了一条生路,眼不见心不烦,任她自生自灭去吧,毕竟虎毒不食子嘛,而他仍被抓了回来处以极刑。

当他赤の身の裸の体四肢被四条锁链牢牢锁住,悬空挂在深山密林中时,他万念俱灰,但心里的痛很快便被痛痒入骨的痛楚所替代,那种万蚁噬心的滋味简直无以言表。

他拼命挣扎,身体被越拉越长,最终把自己的手脚给生生磨断,他这才逃出生天。

他被深山中的老猎户背回了家,经过两年多的调养,这才慢慢恢复了生机,他不甘心自己这么半死不活的像个废物似的苟延残喘,他要重新站起来,他要报仇雪恨,他要活得像个人。

凭借在天缺门修习的技艺,他用木棍给自己做了假肢,拄着拐杖练习走路,又在自己的断腕上按了机关,终于在一个风雨夜,他杀死了救他的老猎户,走出大山,闯荡江湖。

……

正当鲁叔阳犹豫自己要不要再次出手,结果了这小子的狗命时,雪地上突然暴起一阵龙卷风,原先地面上或站、或卧、或躺的所有人,都被卷到了风雪弥漫的半空中。

突然,半空中探出一双手,抱着虎头缓缓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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