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董健被押送到刑警大队的一个小时之后，电视台的记者在政治处领导的陪同下扛着长枪短炮一路奔老木我俩的卡点杀将过来。我一向木讷而领导要求的标准又极高，所以整个采访的过程进行的拖沓和令人乏味。望着如火的残阳就要燃尽天边最后一块火烧云的时候，老木终于按耐不住了“我看差不多了吧！谁耽误了我们晚上喝酒我可跟谁急！宣不宣传我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说过的那些花言巧语，当官不用跑，提拔不用钱，小刘工作认真负责默默无闻，这些年的成绩都是有目共睹的，就是不会送礼拍马屁，你们这些领导说的话我可是较了真的，不兑现承诺可别怪我老木到时候找你们骂街耍泼！”

五点钟下班的时候，我和老木被请进了四楼局长的那间宽大、气派，甚至有点奢华的办公室。局长带着全体党组成员站成一圈，把我和老木围在了中间，领导们一起给我们敬礼，搞得我和老木一时进退两难，竟有点坐立不安。很局促也很紧张，不过很快缓过神来之后还真就有那么点骄傲。局长伸出宽厚的大手紧紧的攥住了我的手“小刘同志，干的好！打出了我们临江公安的警威！我们全体班子成员都该向你们学习！快说说你刚才是怎么想的，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分享一下你的心得”，局长光秃的脑门饱满而鲜亮，真诚和喜悦让这张四方大脸看起来极具亲和力。“其实吧，我也没怎么多想，也根本来不及多想，可能是责任吧，做一名警察的责任！”我的回答简明扼要甚至还有点慷慨激昂，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警察的责任”。以前我几乎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跟局长说过话，此刻局长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射出神采奕奕的光，我在那柔和的光里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既像猎人得到了猎物，也像寻宝人发现了宝藏。局长的那只大手依然牢牢的攥着我的手，好像一松开我的整个人便会跑掉一样。“快记下来，这朴实无华的语言见证了我们一线民警平凡中的伟大！这样的好民警才是我们临江公安事业真正的脊梁！”局长朝党组秘书小梁命令道。局长把两枚分别装了五百元人民币的信封郑重其事的交到我和老木的手里“这里面的钱回家一定要交给你们的母亲，就说是党奖励给她老人家的，钱虽然不多，但代表了我们局党组的深深敬意，感谢她老人家为我们培养了这么好的人民警察！记住了，以后老妈妈再问谁是英雄，你就告诉她，她的儿子就是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局长浑厚有力的膛音正透过渐浓的夜色在我的耳畔久久的回荡……

“我是英——雄！”在德胜圆靠门的卡间里，老木举着二两半的口杯，半截馏腰花像是紫不溜秋的舌头当啷在嘴唇外，后脑勺的那绺长头发浸了汗水在脑瓜顶盘成一圈牢牢的粘在了头皮上。老木打着酒嗝，舌头已经不那么利索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雄风。此时大脸紧贴着大脸，腮帮子紧挨着腮帮子..…两瓶二锅头早已见了底。那一夜，老木我俩都喝醉了……

秋天的时候我调到了派出所工作，老木至今仍然是个交通安全员，依然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站街。他工作依然较真儿，甚至六亲不认，交警大队依然没有人愿意和他分在一组。老木终于沦为了交警大队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哪组忙不过来或者是有人请假老木便会过去打替班。不过老木并不因此而沮丧。偶尔还会和老木找个小酒馆一起小酌。老木依然对那次堵截念念不忘，喝多了依然会打着酒嗝醉眼惺忪“我是英——雄！我是我——娘的英——雄！”

偶尔我也会问老木那些俗不可耐的问题“老木，快乐吗？”，老木说他当然快乐，他照顾的那些猫猫狗狗和他一样快乐。他说自己的状态挺好，心安理得的工作，对得起自己的那份工资。有钱多花没钱少花，自己不该谁不欠谁的。知足的很！比起那对爱喝咖啡的慈祥的老夫妻，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比起那两个罪不可赦的年轻人，自由就是最大的快乐！他喜欢这样的日子，也珍惜这样的时光，没什么奢求……说这话的时候老木的眼睛总是眺望远处，眯成一条直线。整个人在光影里被拉宽拉长，最后竟然成了一座山，像一片海！

自此我却落了病根，不敢再碰咖啡那个洋玩意儿，沾嘴边就呕，反胃、想吐。在那浓香稠密甚至如丝般爽滑的液体表面，那些袅袅升腾起的热气里，似乎总能嗅到点异味……我曾无数次在午后阳光最灿烂的日子里仰望天空的云彩……“午安，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