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7月的朝鲜半岛酷热难当,洪扬公路在炎炎烈日下微微扭曲。公路南侧美军士兵汗流浃背,公路北侧志愿军汗出如浆,双方形成对峙之势。
炎热的天气让人烦躁,然而让卫生队队长郑宏光烦躁的不仅只有天气,还有捉襟见肘的药品。他叹了口气,走进指挥部。
“报告。”郑宏光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李元忠的思路,他放下手中的地图,抬眼道:“进。”
“报告团长,卫生队药品补给不足,请求上级派发药品。”
“宏光啊,咱们军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连物资补给都跟不上,更别说药品了。”
“可是,药品马上要用光了,咱们还有伤员等待救治。”
李元忠看向满脸焦急的郑宏光,缓缓开口道:“优先救治重伤员吧!”
郑宏光失魂落魄地走出指挥部,李元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长叹:“唉!”
“队长,怎么样?”卫生员们围上回来的郑宏光问道。
郑宏光看着他们期盼的目光,艰难地开口:“药品补给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我们优先救治重伤员。”
气氛顿时变得低沉,卫生员们或低头或叹气,郑宏光看着他们满脸失落也颇为无奈。
“队长,战俘重伤员我们也优先救治吗?”一个年轻卫生员打破沉默问道。
还未等郑宏光回答,一个老卫生员斥责道:“救个屁,药品都不够我们自己人用,还救美国佬?”
年轻卫生员垂下头,看向胳膊上的红十字
郑宏光环顾众人,一字一句地说:“优先救治重伤员,无论敌我!”
“为什么?”老卫生员不解地问。
“人命大于天!”
站在医生的角度,郑宏光此举毫无争议,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一营长王大彪怒气冲冲地闯进卫生队。
“郑汉奸,给老子滚过来。”王大彪大嗓门传遍整个卫生队,正在给美军战俘做手术的郑宏光并未理会,旁边的年轻卫生员吓得一激灵。
“别慌,把剪刀递给我。”郑宏光沉稳的声音让年轻卫生员镇静下来。
郑宏光接过剪刀剪断缝合线,摘下口罩,对美军战俘说:“手术很顺利。”
美军战俘红着眼开口:“谢谢!”
王大彪四下寻觅,看到摘下口罩的郑宏光,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涨红着脸吼道:“你个汉奸!老子营里的兄弟躺在病床上疼得直喊,你不给用药,反而给美国鬼子用。”
“王营长,你放开我。”
王大彪看见病床躺着美军战俘,气不打一处来,撒开郑宏光,拔出手枪,拉栓上膛对准美军战俘的头。
郑宏光一把抓住王大彪的枪:“你干什么?”
“我打死这个美国鬼子,省得浪费药。”
“根据《日内瓦公约》我军要优待战俘。”
“老子不懂什么瓦公约,老子只知道这是美国鬼子,兄弟们就是死在他们的枪口下。”
郑宏光争不过一身腱子肉的王大彪,只得挡在美军战俘前,喊道:“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
王大彪红着眼睛,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别以为我不敢,你喝了几天‘洋墨水’胳膊肘向外拐,你个吃里扒外地汉奸。”
“干什么?”一声怒喝在王大彪身后响起。
王大彪转头一看是李元忠,收起枪,急忙告状:“团长,郑宏光是个汉奸,不救治兄弟们反而救治美国鬼子。”
李元忠板着脸道:“大彪,注意你的言词。”看向郑宏光,“这是怎么回事?”
“由于药品不足,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们优先救治重伤员。王营长不由分说便骂我是汉奸还要枪杀美军战俘。”
李元忠看向王大彪,冷冷问道“是这么回事吗?”
“事是这么个事,既然药品不够,那还救什么美国鬼子?”
“混蛋!优待战俘一向是我军的优良传统。下次再胡闹,我撤了你的职。你们两个跟我回指挥部。”对身边警卫员吩咐道:“通知营级以上干部来指挥部开会。”
郑宏光转身安慰病床上瑟瑟发抖的美军战俘:“你不会有事的。”
“谢……谢。”
指挥部里众人落座后,李元忠冷着脸开口:“刚刚在卫生队发生了一起恶劣事件,王大彪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志。我们的枪口是对准敌人的而不是自己人。介于王大彪此举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记大过一次。”
“王营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平缓地问道。
“赵政委,郑……宏光不给我营兄弟用药反而给美国鬼子用,我就拔出枪吓唬吓唬他。”
郑宏光解释道:“咱们药品补给不足,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优先救治重伤员。”
赵政委看向不解的王大彪,耐心开导:“王营长,郑队长做得没错,我军一向优待战俘,毕竟那也是人命嘛,他们也有父母兄弟姐妹,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王大彪,对于处罚你有没有意见?”
“团长,我没意见。”
李元忠环顾众人,开口道:“今天开这个会的还有一个目的是关于药品补给的问题,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提出来。”
众人沉思了一会儿,王大彪一拍大腿,开口道:“团长,我们可以攻打美国鬼子阵地,抢他们的药品。”
“大彪,现在敌我双方处于谈判阶段,师部给我们的命令是防守阵地,没受到攻击我们不能贸然进攻。”李元忠否了王大彪的提议,看向他人,“你们呢?”
只见赵政委眉头紧锁,两位副团长也低头苦思,指挥部陷入一片沉默。
郑宏光突然眼睛一亮,打破沉默道:“团长,我们可以送回美军战俘,节省一些药品,甚至可以以此向美军索要一些药品。”
“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赵政委摸着下巴道。
李元忠大手一挥:“不行,送回战俘过于危险。”
一个满脸胡渣的男子瞪着赵政委道:“这些战俘可是兄弟们拼命的结果,就这么送回去了,对得起牺牲的兄弟们吗?”
“刘副团长,不能这样想,现在我们的兄弟等待救治,药品不足,我们又不能看着重伤俘虏死去。”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送回战俘,我再向师部请示一下药品增援,好了,散会吧。”
郑宏光愁眉不展地回到卫生队,再次告诫卫生员尽量节省药品,卫生员们直犯愁,缝合手术都不用麻药了,还能怎么节省药品呢?
犯愁的不止卫生队,李元忠也在指挥部踱来踱去,最后咬了咬牙,拨下师部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师部。”
“你好,我是2团团长李元忠,请求与师长通话。”
没多一会儿,话筒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元忠啊,你小子又有什么事?”
李元忠明知对方看不见仍敬个军礼,满脸堆笑道:“师长,我有点事求您?”
“什么事,你说吧。”
“我们团药品补给严重不足,饶是铁打的汉子都疼得直叫唤,请师长给我增援点药品。”
“元忠啊,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们军现在连物资补给都增援不了,更别说药品了。”
李元忠急忙道:“可我们团确实缺少药品,卫生队都闹翻天了。”
话筒那边语气变得凌厉起来:“现在大家都缺药品,老子去哪生药,你自己想办法吧。”随后传来一阵盲音。
“师长,师长……”撂下电话,李元忠叹了口气:“唉!”
比李元忠更愁的是郑宏光,眼看着药品用光,补给还不到。他火急火燎地闯进指挥部,以至于忘了打报告。
李元忠并没因这个小细节难为郑宏光,一见他来就知道准是药品的事,果然不出所料。
“团长,咱们药品已经用光了,补给什么时候能到啊?”
李元忠看向满脸焦急的郑宏光,叹了口气,缓缓道:“师部也没有药品补给。”
“那不能让伤员们等死吧?”
“按你上次提的建议来吧。”李元忠转头吩咐警卫员,“让营级以上干部来指挥部开会。”
待众人齐聚指挥部后,李元忠简述了目前药品耗光的情况,决定实行郑宏光的建议,送回美军战俘。
赵政委摸着下巴开口问道:“谁带队去送回战俘?谁懂英语呢?”
“我懂英语,又是军医,我做随行翻译。”郑宏光毛遂自荐道。
“你不能去,这次行动过于危险,你要留下来照看伤员。”李元忠从郑宏光那收回目光,转向众人,“你们手里有没有懂英语的战士?”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大家大多是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懂英语呢。
郑宏光再度请求道:“团长,让我去吧,药品已经用光了,伤员们等不了了啊。”
“这次行动十分危险,你要有个闪失,我怎么跟郑司令交代?”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我既参军,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父亲也教育我‘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生死只是小事’,我请求随行。”郑宏光洪亮的声音传遍指挥部,在场诸位无不动容。
李元忠沉思许久,狠下心来:“好,我批准你随行。这次送回行动由我带队。”
“什么?”“不行!”“团长……”
在场众人一一否决,可李元忠心意已决,以团长身份下令,众人不得不服从命令。李元忠交代如出现意外,刘副团长暂代团长一职。他携郑宏光、王大彪及几名战士送回美军战俘。
几名轻伤美军战俘被从卫生队带出,脸上写满绝望,其中一名美军士兵哭丧脸道:“詹姆斯,我们是不是要被处决了?”
“可能……是吧。”
“我们为什么要跨越上万公里跟一群陌生人生死相搏呢?”
“我们是士兵,这就是战争啊。”
郑宏光走过来,笑着安慰道:“迈克,詹姆斯别担心,我们是送你们回营。”
听到这句话,迈克脸上的绝望被震惊所取代,问道:“你们要送我们回营?”
“真的吗?”詹姆斯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我没有骗你们。”
迈克和詹姆斯高兴地拥抱在一起,大力拍着对方的后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从眼中涌出,嘴里念叨着感谢上帝。但志愿军不信上帝,相信上帝的美军此刻正在注视着公路北侧志愿军的一举一动。
防御工事上方摇动的白旗在烈日下十分扎眼,美军观察员急忙把这一情况报告给机步营营长康纳中校。
康纳中校看到白旗也十分费解,志愿军作战英勇过人,怎么会突然摇白旗投降?下令全军不准射击。
王大彪挥舞着白旗从防御工事中走出,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开枪,老子可不想这么窝囊的死,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如他所愿,美军并没开枪,不过狙击手已经瞄准了他的脑袋。
李元忠见美军没开枪,下令走出防御工事,郑宏光和几名战士搀扶着美军战俘紧随其后。
“康纳中校,他们并未携带武器。那是迈克他们,敌军把他们带出来干什么?”观察员看到志愿军携自己同胞出来十分惊讶。
康纳通过无线电命令狙击手:“瞄准敌军,准备随时解救战友。”
狙击手透过瞄准镜看到李元忠的肩章,报告道:“康纳中校,他们中有一个高阶军官,应该是阵地最高指挥官,请求射击。”
康纳眉头紧锁,心中揣度李元忠一行人的用意,思量再三下令道:“否决射击,继续保持警戒。”说完通过望远镜继续观察,看到他们停在洪扬公路中间,突然明白了,对方是意图谈判。
“爱德华少校,安排几名士兵和军医随我前去谈判。”康纳向身边的黑人军官吩咐道。
“康纳中校,这有可能是对方一个圈套。”
“我们的士兵在那,即便是圈套我也要接他们回营。”
爱德华劝阻道:“敌人狡诈,还是我去吧。”
康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对方派出了最高指挥官,理应我去,这是对敌军最基本的尊重。放轻松,我死了,你就升中校了。”
爱德华一咧嘴露出两排白牙,安排医疗兵和全副武装突击兵与康纳同行。
康纳一行人走向洪扬公路,狙击手紧张地注视着李元忠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稍有危险举动他就会扣下扳机。
康纳走到距李元忠几步远停下脚步,突击兵们拉枪上膛对准李元忠他们,康纳压下身旁突击兵的枪口。
“你好,中校。”
康纳看向发声的人胳膊上带着红十字标,回到:“你好,医疗兵。你的英语发音很纯正。”
“多谢称赞,中校,我曾在英国留学五年。”
“哦?怪不得,不过我想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你该不会是和我练习口语的吧?”
“当然不是,这是我们的团长。”郑宏光介绍道,李元忠跟康纳互相点头算打过招呼,郑宏光继续介绍:“我们的药品消耗光了,无法继续治疗贵军伤员战俘,我们团长决定送回给你们。”
“什么?”康纳及随行美军十分惊讶,没想到敌军会主动送回战俘。
再次确认后,康纳带头敬了个军礼,郑重地向李元忠说:“谢谢,十分感谢你们。”
郑宏光翻译了康纳的感谢,李元忠回复:“不用客气,我军一向优待战俘。”转而吩咐王大彪:“让战士们把重伤战俘抬过来。”
王大彪打了个旗语,又从防御工事中走出几个抬着担架的战士。
郑宏光对美军医疗兵嘱咐:“这还有几个更重的伤员,由于药品短缺,我们只能尽力治疗。”
美军医疗兵在听闻重伤员讲诉志愿军优先救治他们,感动得眼圈通红。
康纳深吸了一口气,对李元忠道:“非常感谢你们,尽管我们相互为敌,但那是我们作为军人的职责,你们的崇高品质使我钦佩。如果有一天,战事停息,希望我们能成为永远的朋友!”
李元忠听完郑宏光翻译,动容道:“但愿有那么一天可以休牛归马,我们把酒言欢!”
郑宏光翻译完李元忠的话,又说道:“我们药品已消耗光了,但还有我军伤员需要治疗,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分一些药品给我们?”
康纳还未来得及回答,美军医疗兵便把随身的医疗箱塞到郑宏光手里,又翻遍全身把药品一股脑递过去。康纳看了看医疗兵,通过无线电下达命令:“让医疗兵再携带一些药品送过来。”
王大彪等人接过药品也泛红了双眼,郑宏光早已抑制不住眼泪,看了眼李元忠,只见他双手整理军服,一声令下:“立正,敬礼!”
几人整齐划一向美军敬了一个军礼,康纳红着眼睛昂首挺胸吼道:“还礼!”躺在担架上的美军战俘跟随着康纳中校他们一起回敬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