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城郊处有一片竹林,郁郁葱葱,五十年了,从没有颓败过。
竹林的旁边,有一家茶铺,叫“桥艺庵”,名字很奇怪,有点雅致,又有点佛性,茶铺里只有个女人在忙碌,粗布淡衣。
听说女人年轻时很美丽,惹了几起祸事,便毁了容,不知缘由。女人总是沉默,沉默了几十年了,没有人知道,一个女子,为什么孤身一人,在此守着茶铺。
天启的皇帝,喜欢征服,皇宫里,征服女人,皇宫外,征服子民,边外,征服外族人。
尤其是现在的延成皇帝,更是四处征战,百姓苦不堪言。
竹林就在古道边,茶铺就在竹林边。
来来往往的客商和送信的将士,大多都会在这里歇一脚,“桥艺庵”的女主人,总是面无表情,沏了茶就回到烧水的炉子边,没有一句话,不言不语,茶的费用挂在门口。
好多过路的人便以为,“桥艺庵”的老板是个聋哑人,心里不禁多几分同情,还毁了容,难怪一辈子守在这古道边,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可是同情有什么用,这年头,朝不保夕,人人都是过江的泥菩萨,顾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
乔知之看着一众茶客,转头看向了眼前的火炉,一生,就要过去了,安博,也许,我们只有在奈何桥相见了。
安博是乔知之最爱的人,也是乔知之唯一爱过的男人。
乔知之是个热烈的人,爱憎分明,安博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三天,却摆布了她的一生,她,心甘情愿。
那年,乔知之正值二八年华,师傅被人陷害,死得惨烈。乔知之初下山,为师傅报仇,虽然练武也有十一年了,可是始终手没有见过血。只是师仇深似海,心里怨恨满满时,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乔知之杀了仇家满门,襁褓中婴儿也没有放过。江湖中骤然穿出“魔头乔”的名号,可想而知,所谓名门正派都开始主持公道,到处追捕乔知之。
乔知之本一直被师傅爱护,江湖的打打杀杀从未参与,就连这次师傅被害,缘由也不得而知,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杀死了师傅。
所以,虽然乔知之陷入了困境,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只是,初入江湖的她,到底是低估了人心险恶,她不能从容应对。
一日,她又一次在暗剑的袭击下受了伤,逃到了这片竹林。就是在这里,她见到了安博,帮她躲过一劫的安博,也拿走了她的心的安博。
安博偏带着文弱的气质,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乔知之在安博的掩护下,终于喘了口气。
他们之间,是乔知之主动的,她觉得安博很好,怎么个好法,乔知之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第一天晚上,安博为乔知之守了一晚的夜,第二天晚上,乔知之拉安博倒在了竹林深处。
晨光叫醒乔知之的时候,她看到安博好看的侧脸,睫毛下的一片阴影。
真好!
师傅离开后,乔知之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安博恰巧醒来,怦然心动。
安博说,他家里家规森严,他不能冒然带她回家,等他回去说服父母,便迎娶乔知之进门。
乔知之本是江湖儿女,并不在意那些形式,在意的是朝朝暮暮。看安博说话的样子,便点头答应。
乔知之在这片竹林处等安博的八抬大轿。
“老板,上一壶茶,快点,赶路。”
一个粗旷的声音将乔知之拉了回来,乔知之看了眼来人,是个穿着盔甲的士兵。
当年,安博回去两天后,差人给她送信,说好男儿先有国后有家,国难当头,他要先去战场,再回来娶她。
乔知之只是被通知,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安博的家在哪里,要去上哪个战场,只是,知道,他叫安博。
“这回安侯爷定然是又要被封赏了。这安侯爷呀……”
“都是安侯爷娶就门好亲事,听说安侯爷当年还想要娶一名村妇呢……”
乔知之突然福临心至,直觉这个安侯爷和她有联系。
夜,一个黑衣人穿梭而过,来到了侯爷府。黑衣人准确的找到府邸男主人所在。揭开瓦片时,乔知之失去了身上的所有力气。
那个人就是安博,虽然已是六十几岁的样子,可是化成灰,乔知之也认识。
乔知之的指甲划破了手心,牙齿咬破了嘴唇。内心如火在煎炸。
怎么会,怎么会?
说好的要来找她呢?她从没有离开过!
五十年,她为他画地为牢,他却成亲生子一样没落下。
五十年,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甘愿自毁容颜。他却早已把她放在前尘往事。
乔治之被毁的脸在此时变得更加狰狞。安博,你居然……你居然……
乔治之猛然举起了剑,又缓缓放了下来,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他,到底是不忍心。
第二日,安博收到了一封信,上面没有字,只有一片竹林,和一个少女,少女脸色冷清,神情淡漠。只是这模样,便是那十六岁时的乔治之。
安博脸上的皱纹都是一跳,忙问是谁送来的信。门房说一早就放在大门口的。
安博静默半响,突然跳上马,绝尘而去。
骏马在竹林前一声长嘶,马蹄从高处重重地落下,掀起一片灰尘。
安博站在竹林前看了半响,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桥艺庵”上,嘴里喃喃道:“我真傻,我真傻,我居然没有想到,桥艺庵,乔忆安,我居然没有想到,她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此时乔知之早已惊慌失措,想要上前相认,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安博上前,对乔知之说道:“姑姑,你可认得乔知之?”如果是若干年前,安博定然是不敢这么大肆说出乔知之名字的,那是,乔知之还是风头浪尖上的人物。
就这样转眼的功夫,她就成了“姑姑”了。
乔知之摸摸自己的脸,说:“你找她有什么事?”
安博狂喜:“你真的认识她?太好了,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她不想见你!”
“我知道,我混蛋。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一直在等我,我来找过她,可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我以为,我以为,她等不住我……”安博失魂落魄地说。
“桥艺庵一直都在……”沉默良久,乔知之说。
“是呀,我多畜牲呀,我一直路过,却从未多想……”
乔知之知道,是她的容颜已毁,他已不认得她了。只是,他并没有用尽心思去找她,那情那爱,也就那么点。
也罢,虽然五十年来画地为牢,可喜今日,心彻底可以自由了。
乔知之说:“大人请回吧,乔知之已经死了!”
“那,这个……”安博显然不相信,抖抖手中的信。
“这是乔知之最后画的,我想,应该送给你。”
……
竹林随风摆动,“桥艺庵”几个字还守在竹林旁边,茶铺那个老又丑的女人,却不知所踪了。
人们想,大概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