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底色(三)墨绿色

从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妈妈都会跟我和姐姐讲一段她同样的经历。

她说,她睡不着的时候,就躺下闭着眼睛,眼皮像羽毛一样轻抚下来。她想象自己走在一片大草原上,周围似乎有人声,但是都被隔绝开来,她回到了年轻的身体中,一个人,就这样,走啊走啊,走啊走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她不回头,就望望前方,然后继续走,身体是那么轻盈,脚底软绵绵的被一层薄雾轻轻托举着,一直这样,走啊走啊,然后她就睡着了。

姐姐和我说起来的那天,她刚把小外甥女哄睡觉,她枕着头,气息均匀,眼睛疲惫的看着天花板,轻声说她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象妈妈的那片草原,顿了一下,“等明年开春,咱们带妈去大草原吧”,我嗯嗯答应下来。

姐姐大我三岁,小时候就村里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我又贪玩又孤僻,虽然学习尚可,但在家里也不受宠,再加上异常的敏感,于是我处处感觉到在姐姐的阴影下长大。

到了初中的时候,我便会在日记本上写满大篇大篇的心事,大多数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故事情节,都是一些充斥着情绪化的文字。姐姐像妈妈的红小兵一样,警觉的发现了我的异样,突然有一天晚上,姐姐左手掐着腰,右手扬着我的日记本,嘴角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后面站着没有表情的妈妈。

熬到姐姐上了高中,我们终于不再同校,我有了独立的书房兼卧室,有一张不用分享的作业桌,如果说我迟到的叛逆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么,现在想来,我几乎想不起来姐姐有不乖的时候,她永远用不着妈妈操心,甚至有的时候,她成了妈妈的腰杆。

爸妈之间的战争基本上是不遵循任何规律的,没有高潮低谷,也不是抛物线,不分四季,觉察中,小的时候都是发生在深夜,后来爸爸不常回家,我的印象中那些年的记忆中似乎就不曾有这个人的存在,我敏感的照顾着小小的自己。

后来发生的那件事,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妈妈细数过去时,说到激动的时候,我才听说的。我还在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因为放学后要经常带着弟弟,饿了一块酱油拌饭,吃饱了就去街上疯跑。我虽然是个心事比较重的孩子,知道家里从来没有太平,可是平时玩心还是很大的,一跑起来就想不起来回家。

那件事就是发生在那个我和弟弟疯玩,而心里看不起总和妈妈在一块说话的上了高年级的姐姐的时候。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正是知了叫的最欢的时候,姐姐和妈妈骑着自行车就出去了。原来妈妈又发现了一个爸爸情人的住所,就在两里地外的隔壁村。妈妈说,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进了门几步就迈到那贱货的床上,我薅着她头发就扇,你姐姐在边上,脸都憋红了,两只手死死揪着那女的头发。

现在每次说起来,我妈和我们姐妹俩都是一阵哄笑,就像是在笑别人家的事,一边笑,妈妈还在边上补充着遗漏的细节,“你姐姐也真是,小个儿,劲儿还挺大,蹬着车跟着我就去了”,我们笑得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只觉得滑稽又戏谑,我在脑袋里不断的回想着那条通往隔壁村的路,沿途的树刚种上几年,树干还是细溜溜的,稀疏的树叶被烤的发蔫,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下,老农们也都在家里歇响,路上乱跑都是顺脑袋流汗的野小子们。

我们都听说过,班上的乖乖女都会喜欢坐在最后一排的坏小子,我姐就是这样的典范。谈谈恋爱也就罢了,姐姐还嫁给了这样的姐夫。

故事没有小说中那样的浪漫,坏小子浪子回头,和乖乖女牵手一生。现实生活中的坏小子终究都逃不过本性,他出轨、酒驾,最后因为吸毒丢了公职,这些年来,他和姐姐分分合合,姐姐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心疼姐夫从小没有妈妈的疼爱,可是我的姐姐呀,你心疼他,谁心疼你呀。

他们离婚,又复婚,如今分居已经好几年,可再次离婚却难如登天,好聚好散的心会心存惦念,撕破脸皮往往会带着同归于尽的恶毒。我们常说夫妻之间劝和不劝分,而从姐姐第一次被出轨时,我就是第一个站出来把她往外拉的人,我和公司请假帮她搬家,尽管后来他们复婚,可从第一次姐姐被背叛,我就再没有和那个男人说过一句话。因为,只有我,看着姐姐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她一天天消瘦,开始吸烟,不再敷面膜,才35岁的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记得一个情节,那是姐姐婚前的最后一天,我和她住在娘家,临近傍晚,天有些暗了下来,我和姐姐一块去卫生间,她低着头看着地,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都我说“我还真挺想他的”,其实他们白天才刚刚分开。

姐姐和妈妈一样,也喜欢草原,姐姐更喜欢那种起起伏伏的草甸,望不到尽头的和蓝天连在一起,我们今年的七月一块去爬灵山,穿着雨衣的小外甥女露出开怀的笑脸,被雨水淋湿的头帘贴在脸额,她围着我们的腿脚左窜右串,我经常很惊诧于小外甥女异常活泼的性格,她有时像那一刻的drama queen,有的时候却又变成一个非常细心贴心的小蜜糖,她会在我光腿坐在长椅上把自己的裙子主动盖在我的腿上,怕我受凉。我不知道在那样家庭长大的她,为什么会被保护的如此之好,我看不到一丝受到过惊吓和压抑的痕迹,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爸爸了,她说她不想爸爸,才六岁的她,似乎什么都明白。

在烟雨迷蒙的灵山之巅,云借雾生,雨借风力,泥土的芬芳在四周发酵,雨雾时而遮住双眼,时而又瞬间消散,一下子缠住了山腰,我们虽然被冻的瑟瑟发抖,却像飞鸟一样张开双臂拥抱这一切,姐姐点上了一只烟,我看着她的侧脸,觉得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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