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他選擇離開的日子。縱身一躍,如那隻疲憊不堪的荆棘鳥,終於,化作一朵最別樣的煙火。十多年過去了,仍有那么多人用各種方式表達哀傷,或許,也是追憶曾經自己在那個年代的點點滴滴。
似乎,他成了一個背景,一條索引,一汪深潭,映出我們各自心中某些輕易不敢觸碰的角落。一年一度,成了某種儀式。我的儀式,有些延遲。甚至,都不敢加入昨天那樣的熱烈,怕驚擾他;也怕,自己的疤痕再度浮現。
那一年,是個不堪回首的年份。卻並不是因為那場突如其來,席捲各地的非典型大疫。那年,我深陷抑鬱,對外界的風雲變幻已有些恍惚麻木。北漂多年,連買房,裝修,搬家這樣的頭等大事,我都毫無感覺。任憑家人忙碌。世界,與我,只剩灰色。
從年初開始,就不斷有人離開。噩耗連串。先是某天半夜,以前同事來電,說G恐怕不行了,在急救。非典型XX。然後,不久,路邊報攤上就已是鋪天蓋地的後事狗血傳聞。于別人,G是名人;于我,他曾是頗有交集的同事,內向,笨拙,純真。實在意外,一顆才華橫溢的孤星,一個笨小孩兒,就這麼早早沉了下去。那些年的工作經歷還依稀可辨,隨著他的離世,那段過往也就此封存。曾經那么光鮮耀眼,人去樓空,最後,只有白髮父母捧著個小盒子,黯然回鄉。
然後,就是春天。這對我,從來都是個可怕的季節。那年,已是我病殃殃的第三年,發病入院在春天。鳥語花香,春暖花開,春江水暖,與我無關。我的世界,灰暗,依舊。未老先衰的氣息,瀰漫四周。然後,就是L選擇了自由落體的方式,奔向他心裡的自由。沒有經歷過抑鬱的人,恐怕很難理解。死都不怕,怎麼還怕活著?可活著,對我們,真是一場無邊的苦役。無盡的掙扎。
太過疲憊,無望,時常就會覺得,沒力氣了。再多光環,也照不到某處的死寂。即便微笑面對所有人,也暖不了自己。總有那樣一些時刻,你會被迫清晰無比地看到自己心裡,地基上縱橫交錯的斷裂,深坑,幽暗無底,無處可逃。聽著沙啞的無所謂,苦笑著,還是無法原諒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對,更是無法放過自己。所以,L去了河岸那邊。空留下無法高飛的我們,繼續苟且。
然後。春去冬來。M也走了。大姐大的傳奇,百變芳華,超出常人的堅忍都沒能留住她匆匆腳步。舞台告別,白色婚紗竟成喪服。就連天王的擁吻,也顯得那樣蒼白無力。一切,都來不及了。悲切之間,看著自己手裡的一把藥片,愈發覺得無望。職業生涯結束了,忙碌生活斷篇兒了,朋友們都在為生計奔波,爹媽的驕傲不再。而我,困在原地,爛泥一般,動彈不得。那時,還沒有霧霾。即便藍天白雲,依然覺得灰色瀰漫,難以呼吸。
再然後。開始幫忙打理公司。三年。實在無法一直假裝自己有商業興趣。於是,結束,離開。一天,在某雜志看到一則培訓廣告。莫名觸動。報名。交錢。聽課。又是春天。沙塵肆虐,遮天蔽日。走進會場,我有些恍惚,如此狂熱,人頭攢動,莫不是誤入了某傳,銷集,會?六天課程。由此把我帶入一個全新的行業,也遇到了我新的職業生涯的男神。讓我有機會開始全新歷程,重拾自己的興趣愛好,找到自己的職業定位。
那曾是可望不可即的狀態,可以把自己多年對各色人等的興趣,對人性的關注,悲憫,與自己的職業結合起來。讓我慢慢相信,即便暗夜無邊,也總有一盞燈,為你,點亮。而我,被照亮,也同時,成了執燈守候之人。就像那個播了多年的畫面,從此,你可期盼,某個街角,有人,願意為你,喊一聲,黑芝麻糊......
十年過去了。又是春天。有霧霾。有沙塵。還有我時輕時重的抑鬱。一直不離不棄。我的職業生涯又走過一個十年,相伴的是一個個來訪,傾聽他們的無望掙扎,解讀他們的灰暗無助,體會他們的恐懼和渴望,抱持他們的所想所慾。我們相互陪伴,心裡漸漸泛起絲絲暖意,就像曾經擱淺的木船也隨著水流,滑入更寬的水面。
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霧霾沙塵過後,還能抬頭仰望雲卷雲舒。蘆花淺水邊,雖然你我已在河兩岸,永隔一江水,還是忍不住默問: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