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在首尔,到酒店住下后发现洗漱包忘带。还好酒店附近设施齐全,过马路就有选择丰富的美妆店。那是一个时髦的街区,阳光灿烂午后,风里飘着细小的灰尘。打扮入时的行人脚步匆匆,发梢镶似有似无的金边,一路上,我经过花店、药房、便利店、咖啡馆、卖简餐附外卖的小小快餐店。提着棕色纸袋回酒店的路上,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和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混杂到一起,带来微妙的眩晕。现代都市相似的便利让人坦然自若,但我又的确是个异乡人。
随即我记起,这是以前搬家后第一次去新住处附近添置日用品时的心情。我又向着另一段借来的人生走去,假装不记得微小确定之外,依旧有很多令人胆怯的无定。你记得回家的路,却不知道脚下的路何时会拐弯。
安定太久的我,突然好奇,如果要重新开始,在另一个城市,或许另一个国家,如果要再次像植物那样被连根拔起,又该如何应对呢?
好像已经忘记了,全新的生活是怎样开始的。生活又是怎样开始的呢?
如果重新开始。
要有一本翁达杰,关于被理解的孤独的小说。
要有一本加缪,关于荒诞。
要有一本森茉莉,关于所有颜色和味道。
要有一本诗集,或许金斯堡,或许兰波。
又或许安妮·塞克斯顿。
要有一支钢笔,一瓶暗绿色的墨水。
要有一只冰箱,所有电器如果只能拥有一样,就会是冰箱,六七年前写在《练习一个人》这本书里的想法,至今未改。小小的,够放少许饮料和零食就好。
要有一只白色搪瓷杯,喝茶喝咖啡喝水,煮奶茶。
要有一只白色的盘子。
要有一只白色香薰蜡烛,在雨天的时候点亮。
要有一件白衬衫,一条深蓝色牛仔裤。
一件黑色卫衣,一件米色大衣。
一双走路跑步都可以穿的鞋子。
要有一张古尔德弹的《哥德堡变奏》,要1981年录制的那个节奏随性缓慢的版本。多年前陪伴我度过留学时光的是1955年版本,年轻岁月的流浪,脚步轻巧,如利落琴音。后来我们都老了,但是岁月就像亚麻衬衫,如果料理得当,旧了会有独特的韧度和柔软的美丽。
还要一张陈升,上班那几年,回家前会在车库里熄了引擎和车灯,坐在车内就着剩余的暖气听完那首《狗脸的岁月》再回家。没有另一个人,能唱得像他那样怅惘但看透,让我相信人注定要远走,注定要分离,注定要回想。但总有一个青春的景象在心里,无论岁月憔悴。
要添置几个花盆,种上罗勒与蔷薇。
看着这张单子,发现习惯了结束的人,依旧未必擅长重新开始。这么说,结束和开始,真的是硬币的两面,从来不可分割,却又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