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初禾的小说《心狂》时,被文中所描写的一个女性凶手角色吸引了目光。这个女性凶手的杀人动机非常简单,只是因为自身原始样貌不能引起街拍爱好者的兴趣,几经整容均未达成入镜条件之后,将手中的屠刀瞄准了这些街拍爱好者。
拍摄者与被拍摄者,在文中被粗略的分成了三个群体。拍摄者往往是一群老无所依,唯有摄像机消磨时光的中老年男性。他们成群结队,整日聚集在繁华的商业区,拍摄他们心目中认为合适入镜的年轻女性。一些尊重女性群体的街拍爱好者,在拍摄之前会询问被拍摄者的意愿,并尊重对方的意愿行事。但更多的是,受时代所限没有形成尊重女性意识的中老年男性,枉顾他人意愿对强行骚扰等。当然,也有像上文所述想入镜但始终不能的年轻女性。她们用是否吸引街拍爱好者的镜头,作为验证自己现下妆容得体玲珑身段的手段,来满足自己的被关注感等等心理。
文中的女性凶手,生长在一个古板的双教师家庭中。父母从小对她管教严厉,希望她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允许她打扮,不允许留长发,不允许穿胸衣,她任何试图变美的举动都被父母粗暴破坏。在她对别人目光最为敏感的整个青春期,因为父母强势压迫的关系,饱受周围人对于她外貌的评判和欺凌。爆发点最终在一个街拍爱好者拒绝了已经整容多次的女性凶手拍一张照片的请求之后,她爆发了。不仅用极端的方式残忍的杀死了被害人,还在死前用自己觉得可以发泄怨恨的方式侮辱了他。
作者对于女性凶手心理状态的描写,让我意识到差一点我也会走上这一条凶险之路。我意识到我父母通过明暗两种方式,在我青春期之前到我意识到为止,对我女性思维以及女性特征均造成了影响。父亲将他重男轻女和因为独生子女生子不成的怨恨强加在我身上,不允许我留长发,不允许我表现出“软弱,依赖,撒娇”等女生形态,在我成长过程中没有对我进行任何情感与金钱投资的状况下,试图往我身上吸血一般要求无限量的回报。母亲一方面自责于自身外貌及身材条件的不完美,对于无能吸引丈夫注意力的挫败感,在潜意识中暗暗嫉妒我不断成长的青春岁月等等。
从我青春期开始,我身体开始无限制发胖。到了高三时已经达到巅峰,成了一个200斤的胖子。在大学时期,甚至出社会之后,我也曾运用各种方式控制自己身材在我这个年龄段“正常”的体重范围内。在几经“减肥-复胖-减肥-复胖”的循环之后,我的身体也许还未曾开始抗议,但我的心理已经因为异于常人的体态,开始了备受折磨的心路历程。
从青春期开始发胖,到目前不会因为别人评判身材而情绪波动的当下,这十几年中我一直饱受他人语言上的非议与行为上的折磨。我一直持续不断发胖的身体,以及因为肥胖所造成的体臭,我在初中校园里遭到了校园暴力,在大学校园里遭到了导师的不公正对待,出社会之后,第一份职业的第一任领导直接争对我身体当众对我嘲笑与讥讽等等。
在长期这样的氛围中,我为了在人群中活下去,形成了严重的讨好型人格。妄图用讨好群体的低姿态方式,通过取悦、求饶、先道歉的方式,祈求周围人不要再继续伤害我。我用这种方式向周围人诉说我这仅有的索求,但年纪尚小的我又怎会意识到,这样只会让我进一步陷入被践踏被侮辱的命运。
我如实承认我这一生永远不可能达到中国男性对于女性的评判标准:白瘦幼,面若桃花,身段玲珑。即使我控制饮食锻炼身体,我仅能保持的身材还是较同龄女性体脂率高;我满脸雀斑又不爱化妆,经常素颜出街,被认为是中年老妇仅仅一笑而过。在我承认到这个事实之后,我内心对于自己是否要符合社会评判的猜疑已经全然消散。历经十几年形成的讨好型人格只让我活得越来越痛苦,自我成就与外界给予的长期不平衡都是折磨。
放弃讨好型人格,完全不讨好外界只注重自身感受,最初的感觉是恐惧。长期惯性从群体、外界、他人获得自身存在意义,到明确自己不需要存在意义就可以存活于世,恐惧感如影随形。强迫自己坚定的打破这种被恐惧吞噬的感觉,再到强迫周围人适应我不再需求他们决定我生存价值的过程,非常痛苦但值得。对我来说,人生道路顺畅天地之广,是我从未经历的轻松与惬意。
回到《心狂》里描写的这个女性凶手,我感同身受她所经历的一切折磨。甚至想到我如果没有放下这个心结,是否会发展成如她一般对自身样貌,对外界评价在意到极点的心理结构。这不仅是还在壮年期的女性与垂垂老矣的男性力量的对决,更是被评价者对于评价者揭斯里底的奋起反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