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算是我第一个破万字的小说。我是一个喜欢听故事,也喜欢编故事的人,尽管这些高考模式作文的压迫下我这点爱好看起来分外渺小,但私下里我还是喜欢看书,喜欢写写画画。有一次忘了是测验还是月考的作文,我实在是不想写屈原自杀苏东坡郁郁不得志,便胡乱编了个故事。没想到却得到了老师的首肯,于是我开始在上课处于神游的状态,天马行空勾勒了一个唐朝中原人民向南迁徙的一个小故事,拿来一个笔记本一笔一笔地写,每节课挤点时间,这可以连载四天的两万多字当时却写了大半个月。而同样在那时,我就知道,我喜欢做的,和我以后想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故事本身没给多少人看,更不要说投稿,自问没有那个水平,至少当时是没有的。现在铺出来,只算是感恩当时没有放弃的自己吧。
正文:
“明天我一定会回来!”
丘站在村口的牌坊下,大声吼着,他竭力保持平静,可身体依然不住地微微颤抖。
“相公……”昕站在几个一同送别的妇女中间,轻声鸣咽着,身体稍稍倒在旁边稍年长的大妈肩上。
大妈赶紧用粗布手帕擦去泪水,用她已不再纤细的双手把昕拥进怀中,疼惜地抚摸着她的青丝:“娃儿,坚强点,苦是苦了你们小两口,才成的亲……我们要相信自己的男人,莫哭,莫哭。”一旁的妇女也抿紧嘴唇,挥着手与各自的丈夫告别,泪流满面。
“唉……咱还是走吧,天快黑了,再不走,我怕我会改变主意了。”丘身旁的一名男子碰了碰他的手臂,低声嘶哑地说。
“好,好吧。”丘一咬牙关,扭头朝树林走去。众人也陆续背上了猎弓和箭筒,捏紧了手中的长矛,走进了视野的尽头。夕阳徐徐地西沉,他们逆着光,塑成了几个高大伟岸的身影,脚下的阴影一点一点地拉长,最终随他们一同淹没于黑暗之中。
(一)
贞观大帝的时代已飘然远去,武后携着她最宠爱的孙子隆基亦驭鹤西去,永远地成为历史,如今藩镇林立,藩王拥兵自重,小战争小摩擦不断,饿殍遍野,胆大的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在死神家门口走了一遭以后,他们变得冷血、无情,在藩王间的战场里窃取兵甲,在山寨间的厮杀吞并中壮大,一路路“瓦岗军”崛起。他们对村庄进行洗劫,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丘和昕本是城镇中人,战乱中,苟捐重税加上城内米珠薪桂,两人分别随着南迁的人一路逃离,人越来越多,汇到一起,充盈了早在永嘉之乱已开始的人口迁移队伍,二人在队伍中邂逅,一路上相互照应,早已暗生情愫。后来一部分人在树林中停下,开始伐林开荒,渐渐地有了昕和丘他们所在的村子。二人也做了邻居。
村里有人调侃他们道:“你们的情意咱村人人都知道,又何必拘泥于一道篱笆一堵墙啊,明儿大伙儿帮你们给拆了,啊”
丘急忙摆手,涨红了脸:“别、别,这,这……”
“哈哈哈哈”隔壁的张三立马把头钻了过来,“别唧唧吧吧婆婆妈妈了,丘,你也该二十出头了吧,这好事早该给成了!”
“可不是,这小子丫头每早准蹦出屋使着对方一笑,常叫我逮住,那笑容比蜜还甜。”张嫂也和着自家男人唱起了帮腔。
丘窘迫不已:“可,可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喜欢昕,可总得在找到走散的父母后共商此事。”说罢,不忘用余光看看昕,却发现那双水灵灵的双眸看着自己,目光一触,她低下了头,脸颊飞起了一朵红云。
“我们可没有你们读书人那么多礼节,这事就这么定了……你闭嘴,除非你不想娶咱妹子。”
“……”
开始,他们始终守着礼节,对村民的有意撮合总是推脱或者想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但随着日久天长,在这个没有纸笔墨砚没有门第观念的地方,繁文缛节在他们心中慢慢沦陷。他们学会了耕地、打猎,她学会了织布、裁花,他会把打到的山鸡野兔宰好提两只给她,她会把新开的花采一束放到他的木案上,用手轻轻抚摸着他在木板上刻下的《兰亭集序》,脑海比划着要给他做怎样的短打,让他在劳动时更轻松灵活。他们会一起在田中灌溉施肥抓田鼠,一起弯着腰收割,抹去额上的汗珠,相视而笑。两人会在月圆时倚着树坐在一起,望着皎皎空中孤月轮,想起不知平安与否的双亲,久久地陷入沉默。而两屋间的藩篱,早已拆除。
(二)
如是而已三年。丘的手臂变得强壮有力,下巴淡淡的一层青茬,皮肤沉淀出古铜的色泽。昕也不再是文纤孱弱的少女。到底出落成伶俐的姑娘,既不显得粗野如山村少妇,又不显得斯文如深闺黄花,大大的眼睛依旧透露着最清澈的纯真。再不愁温饱衣穿的情况下,丘终于理屈词穷,村民们乘机把他“五花大绑”式的押到礼堂,一对羞答答的的新人在一片吹呼声中交拜。
当晚丘高兴得一个劲地灌着粗制的水酒,醉醺醺晕乎乎地敲着杯盘胡言乱语,甚至哼着把汉乐府唱了个遍,村民们胡里胡涂,也不搭调地跟着唱根本不合气氛的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当晚,丘摇摇摆摆地被送进洞房,他长长打了个隔,指着前方:“昕……不不,娘子……我,我怎么看到有,有几个一样的你。”然后“咚”一声闷响整个人瘫倒在地。昕偷偷掀开头盖一瞅,急忙跑过来扶起丘,嗲着喊了一声:“相公……”脸上火辣辣的烧着……
第二天,丘从美梦中醒来,发现昕依偎在自己的臂弯中,依然在梦乡中流连的她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左边脸颊上酒窝让丘的脑海中又不禁爬上几分醉意,他轻轻地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目光里溢出满满的幸福。
昕幽幽醒来,沾着几分朦胧的睡意。
“娘子,从今我们要开始两个人的生活了。”
她笑了。
(三)
好景不长。众人美满的生活又持续了将近一年,本以为已经挣脱了的灾难与痛苦尾随而至。
一日,正当炊烟袅袅,日薄西山之际,一个女人的尖叫声骤然划破黄昏宁静的村落,众人马上撤下所有手头的工作,循着叫声的方向快步走去。只见村口的木牌坊旁,一个血人倒在地上,十步开外,刚洗衣回来的张嫂目瞪口呆,惊恐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木盆掉在地上。
“他在颤抖着,他还没死,来来,大家快来帮忙!”略懂医理的老覃迎了上去,边说边朝大伙招着手。
丘等人赶紧把那人抬起挪到了老覃的住处。老覃把双袖一挽,娴熟地在那人身后摸索了一番,“还好都是皮外伤,不太严重,快,拿止血草来。”
又是折腾了一番,终于把他包扎安顿好了。老覃把众人叫到院子里,压低声音对大家说:“那人倒是没事了,但是,他身上的伤……不是野兽所伤,全是切口整齐的伤,依我看我们所用的长矛弓箭是弄不出来这样的伤的……。”
“难到是官兵或是山贼作恶到南方来了?”
“我们该自怎办啊?”……人群一阵骚动。
“大家无论怎样回去准备一下,估计这四年安稳的日子可是到头了,”老覃长长叹息了一声,“好了,大家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去通知大家的。”
众人各怀心事地走开了。房间里,昕趴在丘怀里,大颗大颗泪珠滚落:“相公,我们会不会有事,我好怕,四年前逃亡的生活,与至亲挚爱的人生离死别的感觉,充满鲜血与死亡的视野,所有这些,我都不想它们再出现,只要和你一起,过得好不好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重温那些在噩梦中蓦然惊醒的感觉。”
“乖,别哭,不会的。”丘心疼地用日渐粗糙的大手替她拭去眼泪,把她抱得更紧,“我有责任保护你,不怕,我们会继续这样快乐地生活,睡吧。”
哭过以后,昕很快睡着了。丘轻轻地用手托在她的头缓缓放到枕头上,然后蹑手蹑脚出了房间,带上了门。柴房里,他点燃了油灯,调试了一下他的猎弓,开始挑着结实挺直的技干削成箭。烛光微颤,丘盯着手中的刻刀,一下一下,均匀而有力。
这一夜,或许大家,都是无眠之夜。
(四)
翌日,雄鸡啼叫之时,大家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老覃家。丘正准备询问老覃,那伤者猛然从床上弹起,大家都吓了一跳。
那人先是茫然看着众人和自己身上满是包扎的布条,突然醒醐灌顶般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激动地想说什么,却因全身的剧痛而使脸部扭曲,痛苦的样子让众人看着心酸。
“别,别,你先躺下,慢慢说。”老覃急忙帮他换回躺势,替他按摩着大概伤得最重几处伤口附近的皮肤,低声问了几句。
好一会儿以后,那人总算放松了些,却仍略带激动地快速说道:“我,我叫莱,住在树林的另一边,本来我们生活得很好,可是北方的山贼闹到南方来了,他们拿着刀剑,骑着马,像从天而降般地让人措手不及来不及逃跑,就亡于剑下了。”本来稍稍放松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莱顿了顿,继续说,“那山贼头子本来还是有点良知的,那帮崽子张牙舞爪地想把咱都杀掉的时候,他一喝就把他们压了下去,说给我们三天,筹着点什么交到他们手里就不杀我们。可,可我们都是逃着战乱来的平民百姓,哪有带着什么细软,能在这本来山林瘴气的地方安顿下来已经不容易了,除了几分瘦田,却还有什么!”说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三天以后他们来了,见我们交不出什么,那头子就很不耐烦,接着跑来一喽啰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句,大概听到某个村民的嗔怨吧,那头头脸色就变脸似的‘唰’的就黒了,他手一挥,嘶吼着‘杀!’那些人都变了野兽,挥舞着兵器杀来,我却在混乱中逃了出来……”
莱很虚弱,说着,他的脸色渗出一丝丝苍白,老覃叫他歇着,然后随大伙一同退出了院子。
“这可怎么办啊,那可是比条纹金睛的大虎还残忍的野兽啊!”
“隔着这么个林子,或许现在他们暂时没有发现我们的村子,可这,这是迟早的事情啊。”……人们七嘴八舌说了开来。
“要不,我们准备一下逃跑吧。”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一切……”
“还是,还是走吧。”
“唉。”
“不,不能走!”一直沉黙的丘这是发话了。
“为什么,这不是等死吗?”人们愈发的惊恐。
“停,停,大家先安静下吧。”张三挤到人群中间,双手举起示意大家安静,他年岁较大,也算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首领,大家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还是先听听丘的意见吧,他是年轻,可咱这就数他读过多少书了。”
大家信服地点了点头,把头扭向了丘。
(五)
丘四处看了看,找来一根树枝,半蹲着一边在地上的泥土上拨划着一边给大家讲解:“喏,大家都知道咱们村与树林是被群山包围的谷地,莱的村子在树林另一边想必地形会跟我们这差不多,既然山贼会安静给他们三天时间,说明他们已占领了附近山头,不害怕他们逃跑。是否会发现我们,没错是迟早的事,但我们为什么偏偏非得选择盲目逃跑呢?中原战乱人人自危,四处出逃的人们但求安稳的生活,然而北戎南夷在前朝的征战中早已与我们汉人势成水火。”
丘的语气无不透出几分无力感,他看向站在身后的昕,她报以莞尔一笑,投来支持鼓励的目标光。丘深知他的话语的重量,虽不能说是一锤定音,但仍是大家在生与死的抉择中举足轻重的一步,他继续缓缓地说着:“我们好不容易安全地在烽火硝烟中逃离,虽然我们当中有人亲人离散,生死未卜,但好歹我们落了脚,过得倒算安逸,现在再度迁徙,一来,集体出逃可以相互照应,但同样会引起较大动静容易被那帮山贼甚至其他山贼看上;二来,我们只能往南逃,既有撞上蛮夷部落的可能,又为未来埋下了隐患,”丘渐渐地变得激动,“日后再碰上这样的情况,再逃吗?现在我们还有力气,以后待我们老去,走不动了,也反抗不了了,却要咱们的孩子再跑,或者去反抗吗?
“等到逃到南方的尽头,又该何去何从。或许作为在战火中奔波数年的我特别不想我的孩子再遭遇这些,我提议我们应该集合大家,把这一小股山贼消灭,方是上计。我不知道我的提议正不正确,但是假如流血可以免去更多的流血,消除祸害,我愿意。“枝条被扔落一旁,丘双手撑地,铿锵有力地迸出最后三个字。刘海垂落,遮蔽了他的面容,无从看出他的表情。昕疼惜地轻抚他的后背,然后慢慢把他搀起来,大家看清了他的脸,一脸坚毅,掺杂着几分的怅恨,又似在渴望等待大家的回应。
太阳慢慢爮升过人们的头顶,老覃家的大黄狗趴在门边上使劲吐着舌头喘气,远处的小路像在微微翻滚着热浪,人们怀着各种心事,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但是没有人吭声。
打破沉黙的是从远处走来的张嫂,吆喝着大家先去她家开饭再继续谈,老张也帮着张罗,可餐桌上人们没有多说话,只是偶然和边上的丈夫或者妻子压低声说了两句,男人们举杯喝着闷酒。
半晌,终于有人站了起来。这人是个莽汉,他举怀,扯着嗓子说:“我想过了,我决定还是决定跟随小丘兄弟。我相信他,我也想我的妻儿,”他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妻子和在母亲怀中正天真地看着他的儿子,“他们活得好好的。”
长期的沉黙,人们都想了很多,在另一方面,人们也似乎在等待一个声音。马上,又有第二个人站起来:“对,平民百姓也不是任由蹂躏的,我们,我们也有能力保卫家园。虽然我们没有什么装备,但好歹也是一条好汉!”
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深藏在内心的刚烈,热血男儿的豪情,在丘的引导下,缓缓上浮。当然,其中不乏有人反对。有人轻轻拍了桌子几下,待人们安静,咳了一声,说:“你们也听得那个叫莱的人说,山贼可是从战场捞来了兵甲,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可不跟我们客气!”
“他说的也对,咱不是白白送死吗?我们有的,只是木矛木箭最多也是几把菜刀几个锄头,逃跑才是有一丝生机。“
“他们有什么?高头大马!你跑,赛得过人家吗?咱都是有妻室的人,你可以一直都在奔波中度过余生吗?山贼眼里只是金山银山酒肉美女,他们大不了就走,而不会光榨着你那几亩地,咱们只是把这群乌合之众赶走,然后过日子。”不论支持的、反对的声音都慢慢说了开来,不绝于耳。
……
“得得,大家都说的对。可我们并不能干坐着等死。”老张起来示意大家坐下,他挺直了腰,尽管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下少许沟壑,但他的眼神依旧闪烁着几分锐利,他正色道,“的确,我们是没有多大的力量,但我们有义务去保护妻少。如今,只有团结,才有保证安全甚至胜利的可能。我赞同留下,我不是多么伟大的人,我只是想着我的孩子,可以在以后安稳地生活。”
一向和风细雨的老张难得的露出几分威严,他的拳头微微地抽搐,村民看着他,只感觉他少了平时的佝偻,反添了三分傲岸。反对的声音渐渐隐去。
“老张,大家……”丘望着大家,一阵暖意涌上来。
人在危难面前绽放出的人性的光芒,真的可以非常、非常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