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歌厅开业,门口的音箱高唱:“今夜你会不会来?”有天晚上,一家办丧事,鼓乐队奏起:“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说服别人一件事,你以为逻辑无懈可击就行了,其实不然,重要的是对方的情绪.
——有一次,孩子嘴里的糖掉了,他说:”我的糖不知出向了.”通常说” 不见了”,但是” 不知出向”,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仿佛有故事要发生.而故事性,是语言叙述的魔力.失去了故事性,语言就显得平淡苍白.
——在黑暗、安静的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人对于病疼的感觉,会比白天更加清晰,相当于放大或者锐化了人的某种知觉,那么,盲人的知觉大大敏锐于常人,是同一个原理吧。
——读韩愈的《论讳》时,正好看到公众号中,说到发文的审核,作者说经常莫名地发不了文,后来找到了一些窍门,比如“坦克”和“广场”不能出现在同一篇文,韩愈如地下有知,会再写一篇怎样的《论讳》?
——宫崎骏《龙猫》,小梅从家里跑出去找妈妈,有一个鞋子的特写,然后她穿上这双鞋。后来,大家到处找她,小河中飘过一只鞋,受之前的影响,观众会以为小梅落水,而导演通过两次关于鞋子的特写镜头,制造了一种心理暗示,也为影片制造了一个小小的悬念,吸引观众,最终小月确认不是妹妹的鞋,所有的人和观众都松了一口气。好导演不会浪费任何一个镜头。
——最令人震撼的主观镜头,是最早在DOS系统下的一个平面小游戏——刺杀希特勒,一只手,一把枪,在重重迷宫中穿行,躲避暗处的埋伏,镜头随着各种动作有倾斜、抖动,虽然画面粗糙,还不能全屏,但是代入感非常强。
——最美的镜头,是山田洋次的电影,镜头与人景物水平,寓意着平等的视角,淡淡的观望,不做评介,让生活自然的流淌。
——看了韩愈的《柳子厚墓志铭》,再读柳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忽然感到一股狂狷之气。因为韩文曰: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
一一了解一个人的遭遇,再读他的作品,有感情上会有更多的相通,但是也容易有先入为主的成见。因为盲点有时反而会造成洞见,比如夏志清写的中国小说史。
——读名家随笔,犹如围炉话家常,最易见其真性情。
托尔斯泰的随笔,诚恳、亲切、不厌其烦、循循诱导。他的作品弥漫着说教,但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因为他的文字中有宗教情怀,弥赛亚精神。托翁评莫泊桑,中肯实在,即能看到其天才的一面,又对其局限性进行了深入详实的分析。他的评价绝不是泛泛而谈,每一篇,每一个细节,他都详细的解读,要言不烦,当时托翁已经成名,对这样一个异国作家,能做如此深入详尽的介绍,其人品可见一斑。
DH劳伦斯,桀骜而淡然,洞察一切,说到自己成名,他说他从来没有挣扎,也没有怀才不遇,不费吹灰之力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作家。然而他并不是恃才傲物,他对社会他人,始终有一种疏离感,成名也好,成家也罢,他永远保持他的独立,他清醒的认识到,他即不能与他出生的劳动阶级休戚与共,也不能融入中产阶级。
劳伦斯对自然风物也有一种敏锐的触角,一个冷漠的人是不能成为好作家的。
一一科幻作品难有好文笔,文笔最好的数《沙丘》,宛如经文 雄浑深长。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也仿经文纪年的形式,但文笔功底逊多了。《三体》的文字叙述、人物塑造就更次了。
——人类的恐惧,多半来自不确定的东西,《魔戒》中的大魔头索隆,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巨大的魔影,没有实在的形体。
——劳伦斯说,“工业化的问题在于卑鄙地强使人们的精力用于仅仅为获得而进行竞争。”现在体制教育的问题在于卑鄙地强使孩子的精力用于仅仅为考试和分数而进行竞争。
一一有关翻译.
1、吉本述说写罗马帝国衰亡史的缘起:
“其时为1764年10月15日,余身居罗马,枯坐幽思于卡庇托林废墟之间,俄而闻赤足之托钵僧齐唱晚祷歌词,声盈于昔时朱庇特之神庙。由是,余始欲作一家之言,遍述其城衰落与灭亡之事”
我是由这段古典雅洁的文字,引发阅读此书的兴趣,后来到手的书,是这样翻译的:
“那是在罗马,1764年10月15日,我坐在卡庇多神殿山的废墟上沉思,忽然传来神殿里赤脚僧的晚祷声,我的心中首度浮现出写作这座城市衰亡的想法”
很平淡,特别是托钵僧变成了赤脚僧,前者新奇,有画面感.
2 道金斯的开篇名句:
“我们都会死,因此都是幸运儿。绝大多数人永不会死。因为他们从未出生。那些本有可能取代我的位置但事实上从未见过天日的人,数量多过阿拉伯的沙粒。那些从未出生的魂灵中,定然有超过济慈的诗人、比牛顿更卓越的科学家。DMA组合所允许的人类之数,远远超过曾活过的所有人数。你和我,尽管如此平凡,但仍从这概率低得令人眩晕的命运利齿下逃脱,来到世间。”
王佩翻译的,有逻辑的力量,有诗性的文采,让人忍不住诵读良久.令人眩晕的命运利齿,好一个凶险万分的海底世界。后来买的纸质书,译者李虎,最后这句:
"拥有这些罕见机会的幸运儿,就是你和我,就是生活在世上的平淡无奇的人们."
没有了” 命运的利齿”,仿佛失去了前进的鼓点.
3. 夏多布里昂. 墓中回忆录
最初看郭宏安的翻译,感觉到夏多布里昂磅礴,浪漫,富有感染力的文风,摘录一段:
"让我们想象一下吧,根据变得强大的科学,我们这颗羸弱的行星,游动在一个以阳光为波浪的海洋中,游动在这条银河之中,这条银河乃光的原材料,是造物主使之成形的万物的熔化了的金属。某星的距离如此神奇,其光到达望着它的眼睛之时,此星已经死灭,光源死灭于光线之前。人在其活动的原子中何等渺小,然而他作为智力又是何等伟大! 他知道星辰的表面什么时候蒙上阴影,彗星数千年之后于哪个钟点返回,而他的生命仅为一瞬!他是天之袍的皱褶里的一个看不见的微小的虫子,然而星球在太空深处的每一步都瞒不过他。我们刚刚发现了这些星辰,那么,它们将照亮什么样的命运?这些星辰的发现和人类的某个新阶段有联系吗?你们会知道的,将要诞生的人;我不知道,所以我要退下。由于我的异乎寻常的高龄,我的纪念碑完成了。这对我是很大的宽慰。我觉得有人推我。我在船上订了座位,船老大通知我,一会儿就要上船了。"
可惜,郭宏安只翻译其中的很小一部分,不过瘾,在孔夫子旧书网上买了全套三卷,分别由不同的译者翻译,水平风格参差不齐,甚为失望。其中郭译的最后一句:
"我觉得有人推我。我在船上订了座位,船老大通知我,一会儿就要上船了。"
而在这套书里,“船老大”翻译成“小船船长”——“我订了座位的小船船长警告说”,一下子逊色不少,前者有一种幽默感,在生命行将结束前的超脱,与整篇宽阔的文风契合。而且,郭宏安善于写短句,欧美文字从句多,容易出现累赘的长句,所以翻译作品常见文句延绵冗长,重床叠架,阅读起来非常不流畅。研究了一些郭宏安写短句的秘密,发现他适当的运用了文言虚词,尤其是文言代词,“彼”、“此”、“某”等等。
后来,关注了郭宏安的作品,进一步印证了这个看法,在加缪的《西西弗神话》中,虽然是一本哲学书籍,郭的风格仍然隐隐若现,很多人推荐杜小真的译作,个人还是比较喜欢郭的文风。
——马克思评价夏多布里昂:
"这个写起东西通篇漂亮话的家伙,用最反常的方式 把18世纪贵族阶级的怀疑主义和伏尔泰主义 同19世纪贵族阶级的感伤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在一起。自然,从文风上看,这种结合在法国应当是件大事。"
对于夏的文笔,马克思是呈赞赏态度的,其实他的《共产党宣言》,又何尝不是“漂亮话”呢?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
"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