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是个雨天。白色的信封上带着新鲜的雨珠,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她深吸一口气,拆信封的手还是有几分颤抖。展开信纸,她足足盯了自己的名字几分钟。突然间,这些天来仿佛卷成一团乱麻的复杂情绪一瞬间解开了,平坦顺畅地让她想流泪。
考上了。她张了张嘴,眼眶和鼻尖有几分酸意,眼泪却并没有掉下来。
她突然觉得无比平静。将通知书仔细叠好,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抽屉里。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夏天的雨不似春秋那样淅沥沥的。对面楼前的爬墙虎又变成了深碧绿色,又是一年的毕业季。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暴雨,尤其是这种雷电交加的天气。可是每每下雨时,雨滴落到地上的水坑里嗒嗒作响,好像同时也飘飘洒洒地落到了她心里,掀起层层波澜,荡起阵阵涟漪,让她忆起初见他时的样子。
那年秋天,她刚刚上初一。她时常在想,如果那天没有下雨,她去礼堂的时候就不用特意从初三的教室绕过去,是不是也不会有那一眼沦陷和让她六年只能埋在心里念念不忘的刻骨暗恋。
开学第一天的体育课新生要在礼堂里开会。她转头看看沾满雨珠的窗户,雨下得其实并不大,完全可以稍快两步从操场跑过去。她低头看看自己第一天穿的白鞋,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从初三教室那边绕过去。
出了教室,几个男生抱着篮球小跑着下楼往操场跑。身后几个女生和她方向一致,也是往初三教室的方向走。
新的学校大家都不太熟悉,她尝试性地开口搭话,“从初三那边绕不会迟到吧?”
“迟到就迟到,”一个女生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声音明亮中带着几分激动喜悦,又对她附耳道,“我听说咱们学校初三有一个特别帅的学长,咱们不去饱饱眼福岂不可惜?”
她一笑,不以为意。却也接着女生的话继续聊了下去,只是脚下加快了速度。
没说两句,一行女生便走到初三教室。她下意识地就直接往礼堂方向走去,身后女生捂着嘴从指缝里溢出来的尖叫声传入她耳中。
她有点儿无奈,说道,“行了,几位,我们赶快走……”声音戛然而止在她转过头的一刹那。
哆啦A梦陪了大雄80年,在大雄临死前他对哆啦A梦说:“我走之后你就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吧!”哆啦A梦同意了。大雄死后,哆啦A梦用时光机回到了80年前,对小时候的大雄说:“大雄你好,我叫哆啦A梦。”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以后的时光里,每当她疲乏于生活学习,每当她对这场心酸浩大的暗恋感到疲累时,她便在脑海中坐着时光机,回到初见他的这一眼。将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帧画面,牢牢地在脑中定格。
熙熙攘攘的初三楼层,少年就如一个发光体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因为他而黯淡无光。身材修长笔直,皮肤如年糕般白净清透,一头乌黑的头发。
他似乎是笑眼,看人的样子总是那么深情。大概是习惯了被学妹们围观,面带笑容,如和煦的春风般拂过在场每个少女的心里,如蜻蜓点水,涟漪却久久不能平复。
他伸手跟面前的学妹们打了个招呼,明明笑得温暖又礼貌,却带着让人只能仰视不敢接近的疏远感。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好看极了。哦对了,刚刚听同学说,学长还会弹钢琴。她痴痴地站在那儿,直到学长转身进了教室,门被带上,她才被同学从神游中拽了出来。
“我的妈,妈呀,太……太帅了。”她有点儿结巴,舌头似乎都捋不直了。
少年如一束光一样照进了她原本平平淡淡的生活里。她突然觉得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他而变得明亮而美好。
回家的第一件事,她直奔房间,掀起钢琴布,上面的浮灰呛得她咳了几声。小时候被妈妈逼着练了很多年的钢琴,长大后放弃了没有坚持下来。翻出几大本练习曲,她只觉得无尽的动力从心底传到了指尖。
到了学校,她疯狂地开始打听学长的爱好。原来他不只会弹钢琴,唱歌也很好听。他小时候在美国待过四年,英语很好,学习十分努力,成绩名列前茅。于是她又开始疯狂的学英语,每天衣服口袋里都装着单词卡片……
她开始无数次幻想有一天能够与他四手联弹;她开始想象有一天自己的名字登上成绩榜单前列,展示在门口校园优秀学生榜单里。在他无数次经过校门时的某一刻,或许会注意到她的名字;她甚至开始幻想有一天能够和他同游美国,听他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他是那样完美的一个人,那样发光的存在,她只有全力追逐着,盼着有一天他能够回头牵住她的手,从此并肩同行。
那个学期末,她的成绩很好,尤其是英语,如愿登上了优秀学生榜。每次进校门,她都会盯着自己的名字好几秒中,然后心里漾起无数的期待与喜悦。他肯定会看到的,对吧?
第二学期的体育课,她们班和学长班的时间竟然重了。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地和旁边的女同学抱在一团。
从春夏到秋冬,那个学期的,每节体育课,她什么运动都没有心思做,和同学痴痴地望着远处的学长班。
她永远记得他对她讲的第一句话。
那年冬天,学长最爱穿一件卡其色的羽绒服,踢网式足球的时候,双手插在兜里,不知道是耍帅还是怕冷。当然在她心里,他怎样都是最帅的。
学长他们的足球不小心踢飞了,直直地冲着她们的方向来了,周围几个女生连忙躲开。唯有她还是呆呆地坐在那儿望着那抹卡其色的身影,直到足球飞到面前,她倒还算是眼疾手快,下意识地接住了球。
“谢谢你。”正当她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足球,头顶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
她抬头,这是她与他的第一个对视,终于,在遥遥地仰望着他的背影半年后。
“谢谢你,没砸到你吧?”他唇边仍带着初见时的微笑。
人长得这么好看,声音还这么好听。她激动地在心里大嚎道。
“没,没事。”她又没出息地结巴了。
他接过球,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在那一刻,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嘴巴不受控制地先于大脑,“学长,我叫惠静。”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转身仓皇地想溜走。却听见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谢谢你,惠静学妹。”
直到下了课,她恍若还沉浸在那声“惠静学妹”中。
是我啊,成绩榜上的那个名字也是我啊,你会有印象吗?
她无比感谢学校当初的建筑师,去礼堂要经过初三的教室。她有了理由可以每天都经过初三的教室,装作去礼堂,只为好似不经意地瞥一眼他的教室。
幸运的时候她会看见他和同学嬉戏打闹,甚至看见他趴在桌子上打盹,他的睫毛好长,没有睡熟的时候随着眼球转动忽闪忽闪的像一个小扇子一样。
有一次,她如往常一样,在初三的楼层溜达了两圈,可惜今天没有看到他。她有点儿失望,眼看要上课了,只能转身回班。
脚下小跑着往班里赶,却不料与身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拐蹭到,脚底一滑,直直地摔了下去。在膝盖与手刚刚与地面亲吻的那一刻,她就被拉了起来,转头一看,是他。
他一脸担忧,“没事儿吧?”
这是她与他的第二次对视。
他一个劲地确认她是否无碍。学长的声音还是温润如玉,只是带了几分焦急担忧。她足足愣了几秒,内心感动到流泪,要是摔倒能被你扶,我愿意天天来你教室门前摔跤。
回到教室,被他扶过的地方似乎还带着他手掌的余温。她心里痒痒的,大概,他记住她了吧?
后来的后来,似乎她的运气都用尽了。无数次想要制造与他的交集,却再也没有成功。
日子如流水般过着,每当她累的时候,就会默默地将她与他仅有的几个画面在脑海中像电影一般放映着。学习到深夜时,她推开窗户,仰头看向满天的繁星,他与她此刻在同一片星空下,各自努力地生活着。
现在有时她回想起来,如果当时知道那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平凡人的他,她会不会鼓起勇气,跟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大概不会吧。后来的她才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从动心的那一刻,开始的就是一场破碎的失恋。她企图追逐发光的他,却不知道自己走的原来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因为他和她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永远不会携手并肩。
校庆典礼上学长要唱歌的消息一早就传开了,像他这样的风云人物,永远都是众星捧月。更令她激动的好消息是她们班在礼堂的座位是前几排。于是一大早,她和同学们就开启了争夺第一排的大战,都是为了能当作传家宝的舞台直拍。
舞台上的他格外的耀眼。修长的手指握着麦克,嗓音如天籁一般,配上他永远带着笑意的嘴角和温柔的眼神。她感觉自己仿佛要溺死在其中了。
这场直拍,成了他作为普通人最后的见证。如此耀眼的他似乎本来就是为舞台而生的。没过多久,他被星探挖掘走了,成为了练习生。她与作为平凡人的他,那个风云学长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后来她进入了高三,学业最为紧张的一年。生活被没日没夜的复习充满。而此时的他,作为偶像团体中的一员正式出道了。
他比当年更为耀眼了。无数的聚光灯在他身边,也没有他自带的光芒耀眼。
她因为他出道的消息激动到不行,疯狂地买他的专辑,没日没夜为他的组合打榜。成绩在一个月之内一落千丈。
他在他的领域耀耀生辉,而她却在她的生活中愈发黯然。
在她觉得无力迷茫之际,她突然得到了参与他所在的节目录制的名额。而且节目中,他会亲自读来自观众的三封信。
各种情绪如洪水决堤般涌上心头,夹杂着曾经美好的心动,暗恋的心酸,如今的低谷。她仿佛乘着时光机,回到了初见时的一眼万年,重新感受偷看他时内心的小鹿砰砰,忆起她与他少得可怜的几次近距离接触。她将她整个中学时代的甜蜜心酸融进了一张白纸上。
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被抽中,所以当她听到台上他念出信里的第一句话时,她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信的前半段的故事,平淡中有几分好笑,在台上的他,以为这封信也如其他观众一样,讲讲自己的故事,谈谈自己的生活。
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信中的学长就是他,中间还被逗笑了几次。
“……给我中学生活留下美好记忆的学长,我如今想堂堂正正的说一声……”念到最后,他猛地停了,盯着信纸愣了几秒,害羞一笑。
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尖叫声,他白皙的脸上瞬间布满红晕,连耳尖都红起来了,害羞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队友。
这样羞涩的他,她是第一次见。以往都是她手足无措,如今倒反过来了。
“郑在玹学长,我喜欢过你。”他小声地念出了最后一句话。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句迟了六年的话终于告诉他了,还是他亲口念出。只是她最爱的,是他平凡人时闪耀的样子,那个让她变得在自己的人生中亦耀耀发光的,是那个校园里那个优秀完美的学长。
他如今,受万人仰视,变成了她遥不可及的的存在。
所以这句“我喜欢你”,终究变成“我喜欢过你”了。
“惠,惠静学妹,你在哪?”他认真地念出了信纸最后的名字抬头扫向观众席,目光却掠过了她的脸。
她有种想落泪的冲动,耳边他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和六年前在操场上他接过足球时那句温和的“谢谢你,惠静学妹”重合。原来她用尽全力也没能让他记住她。
缓缓地起身,她接过麦克,声音颤抖,说道“大家好。”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指甲死死地抠住麦克,试图用痛感转移想要掉泪的冲动。
旁边的队友开始继续流程,下面的观众尖叫声此起彼伏。
“说实话,这样看起来,学妹真的很面熟。”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还是那般温润。
听完这句话,她张了张嘴,连忙捂住嘴将哭腔咽了回去。
旁边的队友问道,“还记得那天校庆他唱的什么歌吗?”
“Officially missing you,too和化为尘埃。”她脱口答道,自与他相见那一刻,他的每一幕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所以你最后抢到位置,拍到直拍了吗?”一旁的队友想起信里的故事,好笑地问道。
“拍到了,但是手机初始化的时候删掉了。”她的声音有些急促,“当时穿着绿色红色的针织衫,我到现在还记得呢。”说到最后,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队友在一旁笑着问台上的他,“还记得当时摔倒的状况吗?”信里描述这段用的笔墨颇多。
她心里又生出小小的期待,转头看向他。
他微微犹疑,不好意思地一笑,“不记得了,但真的很神奇。”
队友连忙望向她,她忍住失落,笑着摆摆手,道,“没事,没关系。”
手机里的视频没了。没关系,你的每个样子都永远烙在我脑中。你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会记得你一辈子。
“惠,惠静学妹,”他轻轻说道,“我以后好像会永远记得你,谢谢你,真的。”
那一刻,她觉得似乎六年漫长的暗恋终于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给你个机会,现在还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吗?”
“我没有想过真的会抽中我,”她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终汇成一句,“以后,要加油,我会永远支持你们的。”
回到家,她看着桌面上他的专辑封面照,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如洪水般决堤而出,突然大哭出声,摸着那张专辑,久久不能平复。
十点钟有他的电台,她一边抽泣一边还惦念着准时打开收音机。
“估计学妹现在也在听着呢。”队友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现在快考试了吧,还是结束了呢?”是他的声音,“无论如何,要努力学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一定要幸福啊。”
如他所言,大概这辈子他都会记得她了吧。六年的爱恋与仰慕,她终有机会说出口。她终将这一切铺陈开来,如今也终归能将这或甜蜜或心酸的回忆尘封在心底最柔软的一隅。
她曾深爱过,追逐过的人,经自己的努力变成了一颗更闪耀的星。他曾照亮了她整个青春年少,如今他还是她的光,但她明白点亮她以后人生之路的,只能是她自己。
高三剩余的时间里,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回到了她与他初见的时候。她想念那时那个美好的学长,更怀念那时候优秀努力的她自己。那时的她觉得弹钢琴也好,学习也好,都是为了能够追上他,让他记住她,为她驻足。后来的她,只是将他的专辑默默锁进了抽屉里。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打开了抽屉。专辑封面上的他仿佛正在看着她,等着跟她一同分享喜悦。
夏天的天气变得极快,暴雨说停就停,不一会儿竟然出了彩虹。她看向窗外,此时阳光正好,虹霞当空,鸟在叽叽喳喳的叫着,对面的爬墙虎被雨水打湿,显得更加翠绿欲滴。
这场浩大的暗恋,始于雨天,终于雨天。电视上的他在舞台上无比帅气,而她开始期待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开始期待她以后的人生。
人生本是一场场错过,但愿你我都别蹉跎。
她曾用整个青春爱过那个闪耀无比的学长,如今她还会继续爱着支持着那个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他。
学妹变成粉丝,他们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
然而哪怕是两条平行线,也请以后,各自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熠熠生辉吧。
“你我都认真生活,我抽时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