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求学离家开始,与故乡的接触越来越少,对那片土地的记忆还是停留在十几岁之前。
偶尔在街头见到与家乡相似的美食,会忍不住买上尝一尝再给个评论,或者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风土人情,也会忍不住凑上前分享。但无论多么贴切的口味,吃到嘴里还是觉得差点火候,多么相似的风俗,听到心里,也找不到熟悉的幸福感。
不远万里带点干货酱菜,再给朋友捎上手信,心里是满足又骄傲,估计每个在外的游子都有这么点故乡情节吧。
我家在淮河沿岸,地理位置上属于南方地区和北方地区的分界线,没有北方长时间的寒冷,也没有南方常年的温暖湿润。四季分明的气候使得这里土地肥沃,作物种类繁多,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却汇集百家之长。正是这多姿多彩的自然环境,使得我的童年五彩斑斓。
靠海吃海,靠河吃鱼,有好水就有好庄稼。天时地利,就形成了这个鱼米之乡。虽比不得江南风景如画,却别有一番北方的风味在其中。
这里即使是自称打渔为生的人,他的主业也还是农民。我记忆中的淮河上,出船绝非是为了打渔,游走在淮河岸边的商人,他们心心念念的只有河底金子一样的黄沙。
小孩子才不管水里捞出来的是沙子还是金子,田里长出来的是稻谷还是米糠,灌溉的季节才是最欢乐的时刻。
不仅是因为满园栀子花开的飘香,也不仅是因为恰逢端午可以三三两两打芦苇叶,隔壁大爷家老牛耕地的技术也已经过了新鲜劲,只有老爸们如同竞技一样下水摸鱼的场面才是百看不厌的!
我们村担当灌溉主力的河就在村东头,与其说是条河,不如说是道沟,因为它看起来还没有一个鱼塘宽。第一轮水田灌溉结束的时候,是摸鱼的好时机,水位下降到闸门以下,“嗷嗷待捕”的鱼怎么折腾也翻不出这条河,以鲫鱼和鲤鱼为主的两大家族只能没命地翻滚,然后被捉。
“正月十五不在外头,五月端午不在家里”,劳动力在农忙时节午饭都是在田里解决。喝完啤酒吃了鸭蛋,就开始对眼前的水域跃跃欲试,只要第一个下水的逮到鱼,其他人就开始纷纷下水,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激动地主动担起岸上捡鱼的工作,成为老爸的得力助手。
有时候会提个网子,大多数时候随手拎个麻袋,大一点的孩子身后跟着跑腿的弟弟妹妹,随着水里爸爸们缓缓移动前进。手脚灵活(皮)的在这个活动中更有优势,因为不知道从天而降的鱼会掉落在那个位置,落在岸上的马路当然好捡,落在河边草丛里、落在斜坡上、甚至落在水田里对我来说都很费劲,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我弟。
水位下降到最低位置的时候,露出河滩,我们可以近距离的跟着跑,爸爸也不用费力费力把鱼扔到河岸上,我们还可以一路跟着捡田螺,踩得稀泥上大大小小得脚丫子印,错综乱杂。
臭泥巴裹在脚上会沤烂脚趾缝,时不时要洗一洗。“突突突”抽水机的声音一整天都不会消停,经常有人家的旧水管往外嗞水,脚放在嗞出的水柱上酥酥痒痒的,像狗尾草挠在脚底板上,冲得干干净净。
七叔是远近闻名的厨子,十里八村办事都来找他;大伯是个鞋匠,每天逢集到他固定的摊位缝缝补补;土木、文艺、养殖......都有相应的代表。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技术——捕鱼,估计是从他们的父辈那里得来的经验。我爷爷擅长各种捕鱼技术,到我爸这里,我知道的只有网粘、笼子套、鱼叉叉、还有就是徒手逮几种常见的方法。
摸鱼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是一个集体的项目,几十个大汉一字排开,放低身子,手在水底随时准备着,缓缓迁移,堵得鱼无处可逃。也不见得非得用手,无数鱼在腿间穿来穿去,灵活的汉子顺着劲拿脚一踩,脚趾头抠住,慢慢捱着挪,就像深水捉河蚌一样,也能逮着了。
这段河约莫有两三里路,终点是条东西贯通的柏油路,看到学校的灰色围墙的时候,摸鱼活动基本就结束了,爸爸们从对面爬上岸返回田里,我们就兴奋地拖着麻袋满载而归。
蝉鸣树上,野花芬芳,树荫下的欢笑年复一年。
时光从不停留,你爱的人事终究要变。
我偶尔回去,到老宅区溜达,原来的破房子已经夷平,河两岸的灌木长成了两道屏风,隐隐遮住里面的乌黑的恶水。上一次摸鱼也是十多年前了,不经意间水就越来越脏,一段一段的水域被抛弃,水面常年布满杂草和绿萍,没人敢再下水摸鱼,连鸭子也要圈养。
我时常回忆少年的村落,鸡犬相闻,槐花满枝,悠然闲适,绝不是现在镜头前的田园牧歌,想象中的遗世独立。遗憾以后再也感受不到昔日的绿水青山,遗憾以后不能让孩子领略我的童年。
我不能体会爷爷奶奶口中的当年饥饿疾苦,也不能感受以后的孩子会不会幸福,只是曾经拥有的美好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回忆就只剩遗憾和感伤。
时代,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