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终身学习时代，各种知识、信息充斥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当我们接触新鲜事物、试图对其建立新的认知时，“培训”二字显得尤为重要。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无论是个人意愿还是组织期望，我们都以“参训者”的身份在接受各种各样的培训。
【谈 · 培训】专栏，是一档音频访谈类节目，我们将邀请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带领大家从不同的视角，了解“培训”。
【谈 · 培训】—— 听见，更多可能。
本期内容速览
根据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数据，我国共有8502万残障者。按照《残疾人残疾分类和分级》对“残疾”的定义及分类标准，不同残疾分为视力残疾、听力残疾、言语残疾、肢体残疾、智力残疾、精神残疾和多重残疾。如果我们结合全国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这意味着平均每17个人中就有一位残障者。
为了保障残障群体的权益，我国自1982年以来，先后颁布实施了《残疾人保障法》、《残疾人教育条例》、《残疾人就业条例》等多部法律条规。随着近年来政策的不断完善，残障群体的生存环境得到了相应的改善。
然而，即便如此，面对这么庞大的一个群体，当我们留意周遭时，却很难发现他们的痕迹。残障群体平等就业、残障群体受教育、残障群体的“标签化”及“污名化”，仍然是我们在当今社会需要高度重视的话题。
本期内容，我们邀请到了聋哑人艺术家张瑞，从特殊教育、求职经历、学徒生涯以及手语传播等视角切入，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呼吁社会对残障人士加以关注。
嘉宾介绍
本期嘉宾：张 瑞
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原创大师工作室设计师，出生于江西九江，3岁时因发烧打针致聋，诊断为重度听力残疾。
1997年转学至上海，先后就读于上海市聋人中学，上海市聋哑青年技术学校，2003年以优异成绩考入上海应用技术学院特教班环境艺术设计专业。2006年入职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2年后，自学考入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继续攻读艺术设计专业。
工作期间，由张瑞独立设计制作的东方明珠冰箱贴，截止至2020年累计售出6000万件。
（本期内容以文字对话形式展示）
01 从江西到上海，跨越物理与心理的障碍
科洛：张老师好，非常高兴能邀请您，您能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吗？
张瑞：大家好，我是张瑞，大家都叫我瑞哥，这样比较亲切哈哈。我目前就职于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主要负责原创大师工作室运营以及工艺美术设计平台的商务咨询。我是一名聋哑人，很高兴能有机会跟大家交流。
【谈 · 培训】我乘过凉，也想为别人栽树——专访聋哑人艺术家张瑞
科洛：您是在江西九江出生的是吗？
张瑞：是的，我母亲是上海人，父亲是江西人。我在大概3岁的时候，因为发烧打针致聋，当时是诊断为重度听力残疾。
科洛：当时江西有针对特殊儿童的学校吗？
张瑞：有的，九江市聋哑学校（旧称），学制是8年，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因为没有聋儿幼儿园，所以我比其他健全的小朋友晚几年才读小学。我记得同届大概有30几个学生。学习的内容有语文、数学、历史、政治、美术、裁缝等等，都是用手语教学的。
科洛：您是哪一年回上海的？当时回上海的原因是？
张瑞：我是1997年回上海的，当时是七年级，转学到上海市聋人中学（上海市第二聋哑学校前身，现已关闭）继续读七年级。因为九江没有高中，所以母亲就带着我来上海继续读书。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其实都或多或少能意识到受教育的重要性。包括我们在学校里，老师也会经常跟我们说，作为聋哑人，本身跟健全人相比较就处在弱势地位，所以更加要努力读书才对。
科洛：上海市聋人中学跟普通初中有什么区别？
张瑞：从学制的角度来说没有区别，同样是三年，可能区别在于，人数还是相对比较少的，我们同届的两个班级，每班十多个人。上海的学校资源是比外地要多的，但是可能很多人不愿意读书，一方面可能从小没有接触手语，另一方面可能还是存在一些心理问题。1999年的时候，我考到了上海市聋哑青年技术学校（以下简称：青校），读高中美术，同班人数13人。
科洛：确实每一届同学人数都好少啊。
张瑞：是的，其实或多或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想更努力读书证明自己吧。我身边的聋哑人朋友也很多，因为圈子小，很容易就认识了。我在上海的朋友当中，受过教育的和文化程度比较差的比例大概在5:5，九江那边的话受教育的比例更低一些。
有些朋友即使一开始去过学校，中途放弃的比例也比较大。现在的情况肯定比当时要好。一直以来我都比较“上进”吧，哈哈，只有受了教育，学到知识，才不会被社会抛弃。
02 求学之路漫漫，只为证明“我可以”
科洛：青校的定位是普通高中还是职业院校？专业可以自由选择吗？
张瑞：首先进入青校的学生，会根据中学升学考试的成绩，来分配专业与班级的。美术专业在当时算是比较好的专业，我当时就读的是高中美术A班，毕业后可以拿到双文凭：普通高中文凭和职业中专文凭。所以青校学生毕业后也有两个选择，可以继续参加升学考试，也可以直接就业。
科洛：你是从青校才开始学美术的吗？
张瑞：小学的时候就学过，也是自己比较感兴趣，所以有一个比较好的基础。
科洛：如果选择直接就业，学校会有工作岗位分配吗？
张瑞：有的，学校会提供比如酒店的工作，厨师、保洁都有，跟所学的专业不对口，具体的还是根据酒店的需求分配的，正式上岗前酒店会有岗前培训。
科洛：了解，所以如果直接就业的话，后续是没有机会再进校园的。
张瑞：是的，对我而言，如果有机会读书，我一定会继续的。所以当时青校毕业后，2003年我考上了上海应用技术学院环境艺术设计特教班，学制三年。比较遗憾的是当时最高的学历只有大专了，针对聋哑人，所以毕业后我只能参加工作。
科洛：在你过去的教育经历中，有哪位老师给你比较深的印象吗？
张瑞：有好老师，也有坏老师，哈哈。有一些坏老师会因为我们是聋哑人，通过开私教课的方式赚外快，父母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交钱，但其实聋哑孩子的父母经济条件一般都不太好。
当然，大多数老师还是比较好的，基本上都挺关心爱护我们的，经常会跟我们说：要好好学习，我们聋哑人本来就有听力残疾，很多事情比不过健全人，所以更加要努力，要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科洛：瑞哥，你从上海应用技术学院毕业以后，找工作难吗？
张瑞：当时残疾人找工作是有一些途径的，比如找残联帮忙介绍工作、亲戚朋友介绍、学校分配或介绍等，也有网上投递简历，但成功率较低。我当时经历过一段低迷期，找不到工作，但对我来说，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乐观、自信，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
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的工作，是我拿着简历在淮海路附近，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发简历，希望能有面试机会。我到现在都记忆深刻，我拿着简历被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的保安拦下来，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之后，他把我带进去，朱所长接待了我，我们用纸笔交流，我介绍了自己的专业、特长，他跟我说让我回家等通知。
那两个礼拜是非常难熬的，我以为我又失败了，结果收到了短信，告诉我面试通过了，让我去上班。
科洛：真的很佩服你的韧劲，我很难想象，特别在当下这个时代，更不可思议。
张瑞：我很感谢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不会因为我是聋哑人就看不起我。
科洛：是的，善意非常难能可贵。瑞哥，据我所知你工作后仍然自考了本科，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张瑞：工作以后，我先参加了上海市中级工艺美术师职称考试，同班同学中，只有我一个聋哑人，其余都是健全人。
当时的想法其实是，过去在学校里，老师们都会用手语跟你交流，但工作之后就不一样了，我们处在一个正常的、以健全人居多的社会环境中，所以我也想证明自己可以跟健全人一样。
当时报名参加中级工艺美术师培训，老师不会手语，一开始很痛苦，我边上课边记录下来问题，课后跟老师、同学用纸笔交流，没想到考试通过了。所以听说上海大学开设艺术设计专升本特教班时，很激动，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就这样，2007年开始，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03 师从项军，开启三年学徒生涯
科洛：您刚刚入职的时候，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怎样的？
张瑞：刚入职时，我认识了项军老师（项军：上海市工艺美术大师，主要作品有《豫园》、《蛋壳组成的墙》、《白的蜻蜓红的云》等。），在漆艺工作室，学习贴蛋壳。
科洛：贴蛋壳？
张瑞：是的，贴蛋壳其实属于漆画工艺中的一个环节，漆画是用天然大漆为主要材料的绘画，除漆之外，还有金、银、铅、锡以及蛋壳、贝壳、石片、木片等材料。贴蛋壳就是比较基础的工艺，需要将蛋壳敲碎，根据不同的粗细、疏密、层次等排列、上漆、打磨，非常考验耐性。入职之后的两个月时间，我都在反复练习这个工艺，直到项老师点头满意。
科洛：所以在这三年的学徒生涯中，基本还是以学艺为主对吗？
张瑞：是的，除了贴蛋壳工艺、后续开始学习漆艺壁画，过程中不断地学习、提升自己的工艺水准。我们会接一些客户定制服务，所以在项老师带领下，参与设计、制作，也经常出差去外地帮忙安装。
科洛：这个过程中，会用到你之前中学校里学的知识吗？
张瑞：一开始没有，工艺是在入职后一点点学的，因为我在学校里主要学习的是借助电脑、软件来进行设计，而我们工艺工作室主要以手工艺为主。但工作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手工设计的一个缺点是：有时候客户定制的工艺品尺寸是比较大的，我们一般做设计草稿的时候，会按照原比例1:1去做，这会耗费比较多的时间和精力，尤其是在要调整设计的情况下。
所以后来我跟项老师提议，是否可以用电脑来辅助设计。项老师听了，并没有拒绝我，去仓库找来一台旧电脑，虽然速度性能不太好，但相对于人工来说，效率还是提升了不少。所以后来我们开始在工作中推广电脑应用。
之后，因为公司内部调整，我去到了原创大师工作室，开始做设计师，主要是以工艺定制类的商业服务，包括工艺精品定制、海报设计、产品开发设计等等。当然过程中也继续自学一些工艺，比如剪纸、陶艺、瓷绘、插画、篆刻印章等。
04 自产自销，6000万件冰箱贴背后的故事
科洛：据我了解，你卖出了6000万件冰箱贴？从产品设计到销售都是你独立完成的吗？
张瑞：哈哈，是的。其实是这样的，我在工作几年之后，因为想提高收入，自己也设计过不少产品，会在朋友圈、网店售卖，但几乎没有卖出去过。当时一度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我设计的产品不够好吗？还是缺乏销售技巧呢？
所以在朋友介绍下，还参加过一个销售培训，免费的。培训的内容跟我以往熟悉的知识领域相差很大，学起来很费劲，我其实不太感兴趣，但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吧，还是硬着头皮学习。现在回忆起来，我能卖出去6000万件冰箱贴，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培训给了我启发。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给我培训的老师对我说的话。因为听不懂，又苦恼，我去问老师，像我这样的聋哑人想要做销售，应该怎么办呢？老师跟我说：“销售是一门靠语言促成交易的商业活动，但是，前提是做人说话要真诚，只有真诚的人才能赢得信任，销售也如此。”这句话带给我的力量非常大。
后来有一次我路过东方明珠，看到这么多游客，我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做一些跟东方明珠有关的设计，并且放在东方明珠销售。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开始设计东方明珠冰箱贴，完成设计稿之后，我找到东方明珠的电话，请朋友帮忙拨打，并说明意图，最重要的是能有见面的机会。
这个过程其实也花费了一些时间，但所幸最后见到了负责人，在说明意图并给对方看过设计稿之后，对方表示，可以试试看，他们订购了第一批，2000个产品，从最终确定设计稿，到完成生产，前前后后大概一个月。结果是我没预想到的，因为2000个产品一天就卖完了，所以后续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
科洛：这个过程中，公司支持你这样做吗？
张瑞：非常支持，我的领导、身边的同事，都非常支持我，真的非常感谢他们。
05 "手语，像张牙舞爪"
科洛：聊到这里，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回顾你的教育与工作经历，你身边的健全人会手语的多吗？因为如果一个聋哑人不抗拒社交，积极的想要融入社会，身边的健全人数量不少，比如像您所处的工作环境。
张瑞：确实不多。一般来说我们都是用纸笔交流，但其实交流的内容是有限的。首先我前面提到，就我身边的聋哑人朋友而言，受教育的程度是有差别的，如果说文化程度比较低的聋哑人，即使纸笔交流，他的表达内容或者说词汇量是有限的；其次，手语作为我们的语言，它本身的文化起源以及发展是没办法和文字相比较的。
科洛：手语是不是也有“普通话”和“方言”的说法？
张瑞：有的，其实我们国家手语发展，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基本都是各地有各自的习惯，也就是所谓的“方言”。
1959年，当时的中国盲人聋人协会整理修订了《聋人通用手语草图》，开始试行，大概含2000个手势图示。从那之后不断地发展，到“普通话”的广泛推广，是在1988年，中国残联成立以后，专家在原有手语研究的基础上，编辑出版了统一规范的《中国手语》，1991年开始正式在全国范围推广，规定高校特教班需使用《中国手语》作为教材。
当然，经过不断地修订、优化，现在的教材更加完善，不过除了“普通话”和“方言”的说法，其实还有“国际手语”，这几者之间都有所差别。
科洛：所以手语其实就是一门独立的语言。
张瑞：是的，跟其他所有语言一样，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没有声音。但我们也可以唱歌啊哈哈，只不过你们使用耳朵听，我们是用眼睛看。而且手语在表达的时候，我们会借助一些肢体、表情，让它更为准确，所以健全人看我们，如果不了解，会觉得我们很夸张。
手语，就像张牙舞爪。特别是，有些聋哑人不是先天的，可能能够发出一些声音，所以健全人可能会听到一些“嗯嗯啊啊”的声音，再配合手语，会很奇怪哈哈哈。
科洛：我觉得这是需要全社会都更加努力的事情，作为健全人，我们应该要把这些作为常识。
张瑞：是的。所以说，对聋哑人的教育要更加重视，如果受教育程度低，在日常生活工作中，如果没办法文字沟通，在手语普及率较低的情况下，比较难融入社会。在沟通难度比较高的情况下，会降低沟通意愿，从而变得更加封闭，偶尔也会导致极端情绪的出现。
其次是，对手语的普及推广。其实现在也有手语翻译这个职业，但其实健全人从事这个行业的相对还是比较少的。其实对健全人而言，不一定要完全学会，但有一定的了解，能看得懂基本的手语，当遇到特殊情况时，可以及时为聋哑人提供帮助。
还有一点比较重要的是，注重心理素质教育。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聋哑人确实是社会弱势群体，一方面我们需要对社会加强教育，告诉大家不要歧视聋哑人，多关注聋哑人，另一方面，需要给聋哑人加强心理建设，告诉大家积极去面对生活，不要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子上。
科洛：是的，希望我们今天通过这样的方式也能让更多人意识到这些问题。瑞哥，你身边有会手语的健全人吗？
张瑞：有的，说到这个，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有个女同事，人非常好，很热心，但因为她不会手语，嫌纸笔沟通太麻烦，我们不经常交流。
但因为工作的关系，偶尔还是需要沟通的，一来二去我们互相熟悉了，我就问她愿不愿意学一点手语，她犹豫了，问我说：“我如果学了手语，会不会变成聋哑人啊？”我听完以后大吃一惊，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哈哈，但其实她并没有恶意。
我跟她解释说，这就像学习另一种语言一样，怎么可能会忘了原来的“母语”呢？后来大概过了半年时间，她基本上能用手语跟我交流了。
06 我乘过凉，也想为别人栽树
科洛：嗯，我看到你平时在b站、微信公众号都会分享一些手语视频，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去推广手语对吧。
张瑞：是的，我身边也有一些朋友，和我一起在做这些事。除此之外，国家通用手语视频节目《我们一起学手语》去年12月份开始在上海教育电视台播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另外我个人偶尔也会接一些公益的项目，给大家培训手语。
怎么说呢，虽然因为意外成为了聋哑人，确实挺不幸的，但我回忆过去的所有经历，有些事情恰恰因为我是聋哑人，才能做到，比如画画、设计、漆画工艺等等，这些都需要非常耐心、专注，听不到声音反而让我内心更加安静。
当然，我非常感谢过去遇到的对我提供帮助的所有人：我的父母、我的朋友、老师、同事，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自信乐观的人生态度可能没办法建立。
有些事情你没办法改变，你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我不断的让自己变得更好，也是希望自己能够有力量，为那些需要帮助的、和我一样的聋哑人提供帮助。我受过别人的帮助，我也想帮助别人。
科洛：谢谢瑞哥，今天对我来说真的非常有启发。谢谢你让我认识了这个群体，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跟你用手语交流，跟你学贴蛋壳～
张瑞：不客气，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让更多人关注聋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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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洛培训（KEY LEARNING）成立于2020年，位于上海市浦东新区康桥工业园区。作为张江机器人谷先导区职工培训中心，科洛自成立以来，立足工业4.0环境下企业发展变革所需，与同济大学中德学院、上海交通大学、上海建桥学院、上海工程技术大学、上海高级技工学校始终保持密切联系，旨在构建协作生态系统，加强产学研合作力度，共同推动职业培训体系转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