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骑车经过这个十字路口,我下意识停下来往那个修自行车的小摊旁张望许久——我的老姨夫总会坐在那儿和修车人聊天。
因为是退伍军人,他的脸上总是自带几分威严,所以家中小辈多少都有些怕他。可每次看见我,他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了。
我当然明白这种偏爱的来由是我小时候表现出的几分聪颖,每次去老姨夫家,他总是放下手中的事与我交谈,出些智力题来考我,我便开动所有脑筋以应对他期盼的眼神。这些题对小时候的我是难题,但后来所学渐多,这些就不是问题了。可老姨夫每次还是饶有兴致地给我出这些,我虽心里觉得这些题不再有挑战却还是以同样的兴致去做解答。还记得有一次他问我一些基本的数学概念是否掌握,我颇不服气地予以肯定,可他随后真让我详细描述,我却哑口无言起来。
这件事也让我明白越是基础简单的东西越不能忽视。
记得去年我快上大学的时候,我到老姨夫家,当时他不在。而我离开下楼的时候,刚好遇见往楼上走,因为匆忙,我告诉他放寒假过年回来就来看他。
可是今年寒假,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在重症监护室了。我穿着隔离服,奔向他的病床。他当时饱受病痛折磨,已瘦的不成样子,胳膊上的动脉清 晰可见。但他一看见我,立马来了精神。他尽力直起一点身子,用枯柴般的双手握住我的手。他很兴奋地想和我说些什么,但因为戴着呼吸面罩,又不大有说话的力气,我实在很难听清他讲话的内容。这个时候没有所谓的心灵感应,心照不宣,有的只是我奋力想听清却做不到的无力。
后来来了一个老人,是老姨夫的同辈。不同于见到我的稍显兴奋,他平静极了,他示意老人坐到他身边,两人紧握着双手,相顾无言。后来我才明白 ,面对我们这些小辈,他开心地和我们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是为了尽力避免给我们带来灰暗与悲伤的情愫,但面对同辈,两个人已经都知道了这将是最后一面,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什么也不必多说。
那面以后,过了几天,噩耗传来。
我很清晰地记着当时我并没有多么的悲痛,更多的是一种对这个事实的惊愕懵怔,无法接受。但此时此刻往事渐渐涌上心头,在模糊的现实里,我意识到,这个修车摊旁边,再有不会有他的身影了。
我终于明白,亲人的死亡,最难过的并非在失去他的瞬间,而是在以后蓦地想念的日子。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 诗中李杜并称,学界往往更推崇杜甫,普通人却多数青睐李白,我也不除外。谁不喜欢“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豪气干云,“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汪洋恣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不羁,“安得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孤高自傲,“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的天真直率,“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的想像奇崛。但随着渐入人世,阅历丰富,才越来越明白杜甫笔下“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里的人间辛酸,世事莫测。大多数文学的体悟,也自然来自这种切身的体会与阅历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