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四少

　　原文第五回，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一回，不仅看到了金陵十二钗的命运判词，听了暗伏十二钗命运结局的红楼十二支曲子，且最后还被警幻仙子封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警幻仙子对宝玉的这个评价，让宝玉吓了一跳，赶紧否认，然而宝玉理解的“淫”跟警幻理解的“淫”不是一回事。对于“意淫”二字，警幻仙子是这么对宝玉解释的：如尔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

　　这段话后，甲戌本有一句很重要的脂批：按宝玉一生心性，只不过是体贴二字，故曰意淫。简单地来说，宝玉的意淫即是他骨子里天生带来的一段痴情，而警幻情榜对宝玉一生的概括为“情不情”，这可以说是对“意淫”二字最好的解读。

　　“意淫”二字为红楼独创，被宝玉用于女儿身上，意思是一种很纯粹的情，是单纯的体贴，是多情，是忘情，是情不情，没有肉欲，更没有邪恶之念，是个褒义词。但如今这个词却成了贬义词。本文所用的“意淫”自然是原意，是褒扬，请观者自度。

　　对于宝玉的这种意淫，警幻仙子也有过评价：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腐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也就是说，宝玉的这种行为，在女儿堆里被理解被接受，但在世人眼中，自然不被理解，难免会招人口舌。

　　通部红楼，可以说宝玉的意淫无处不在。在史湘云一出场，宝玉就对着史湘云连续三次意淫，读到这一对小儿女之情态的文字，真真好看煞，可以说宝玉对湘云的这三次意淫，写尽了红楼情事。今天我们来分析一下，宝玉是如何对史湘云意淫的。

　　红楼中，与宝玉关系最紧密的几个人物，黛玉、宝钗、湘云三人，黛玉宝钗很早就出场了，而史湘云要到原文第二十回，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湘云一到，宝黛钗湘四人就聚齐了，曹公用了一句“四人正难分解”暗示了四人之间的关系。

　　这是湘云自小离开贾府后第一次出场，这时候宝玉他们还没有搬进大观园，他和黛玉的饮食起居仍旧跟着贾母，湘云来了后，选择跟黛玉一起安歇，这就伏下来宝玉的三次意淫。

　　第一次意淫：湘云睡觉之态

　　宝玉头天晚上送湘云和黛玉到房安歇后，次早天方明时，便披衣趿鞋，就去了黛玉房里，这时候，宝玉就看到了湘云的睡态。

　　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半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请注意，湘云的这段睡态，是从宝玉眼中写来，是宝玉眼中的湘云。所以紧接着是，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

　　先是宝玉看到了湘云的睡态，看到了“一缕青丝”看到了“被只半胸”看到了“雪白的膀子”看到了“两个金镯子”。细细回味，这是宝玉从上到下整个的打量了一遍睡梦中的湘云，然后才有宝玉自忖之语，替女儿着想的体贴心思跃然纸上，完全就是一种忘我忘情的行止。这还不够，完了他还要替湘云盖好被子。

　　我们看，宝玉先是通过眼睛看到了湘云的睡态，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番意淫的话来，最后是通过行动完成了意淫的整个过程。湘云在睡梦中，就已经被痴情体贴的宝玉意淫了一次。

　　第二次意淫：用湘云洗脸水

　　黛玉和湘云二人起床后，就开始梳洗。这时候宝玉又抓住机会，进行了第二次意淫。

　　只见紫鹃、雪雁进来服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去，宝玉道：“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再洗了两把，便要手巾。

　　读到这里，我首先产生了一个疑问，既是洗脸，自然湘云和黛玉都要洗脸，为什么宝玉单只要用湘云的洗脸水呢？紧接着翠缕的一句话揭开了谜底，翠缕道：“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也就是说，湘云跟宝玉从前在一处时，宝玉是没少用湘云的洗脸水的，已经用习惯了。

　　读到宝玉说：“这盆里就不少，不用搓了。”时，我心里想着就觉得有趣的紧，可能不少人读了会觉得宝玉的心思怎么这么龌龊这么肮脏啊，其实不然，这同样是宝玉没有任何肉欲的意淫。这句话后有一句脂批可证：此等用心淫极，请看却自不淫，非世之凡夫俗子得梦见者，真雅极趣极。

　　宝玉为什么喜欢用女儿的洗脸水呢？盖因他的骨子里是亲近女儿的，他自己也曾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说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也即是说，宝玉是要通过一盆女儿用过的洗脸水，与男子划清界限，与女儿扯上某种微妙的关系。

　　这种关系是宝玉的一厢情愿，是他对自我的催眠和意淫，他只想一心生活在脂粉堆里，跟这些女儿一桌吃，一床睡，一处玩，宝玉的意淫世界里，除了他，就是个女儿国，就是日后的大观园。

　　第三次意淫：央求湘云梳头

　　前两次意淫，宝玉跟湘云都没有直接对话，而是通过眼睛、动作完成，第三次意淫，则是跟湘云有了直接的对话。

　　宝玉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

　　这段小儿女之间的对话很是有趣，宝玉左一个好妹妹，右一个好妹妹的求湘云给他梳头，但湘云为什么开始是拒绝的呢？很明显，湘云之前给宝玉梳头，皆因那时彼此都小，没有什么避讳，如今都长大了，男女之间有了避讳，这些湘云是有意识的，然而宝玉呢，他对男女之间的这些事完全没有意识。

　　在宝玉的心里，只有情，没有礼，只有女儿，没有男子，只有不断地对不同的女子用情，忘情，从来不会无情，绝情。宝玉的这种对女儿发乎情止乎情的意淫，不涉及礼，不涉及肉体之欲，恰是他的痴情之处，却为世所不容，只能于闺阁中如此。

　　湘云拗不过宝玉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只得扶他的头过来，一一梳篦。宝玉的第三次意淫，终于再一次成功。当然，这一切黛玉都在场，宝玉这么跟湘云亲近，难道就不怕黛玉生气吗？然而宝玉见了湘云就忘了情，就像看到了羞笼红麝串的宝钗变成了呆雁一样，这即是宝玉的意淫。

　　他的“情不情”即是见了任何女儿都动情，这也是警幻仙子封他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主要原因，皆因他身上系了太多情债，宝玉在女儿身上的意淫，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痴情。

　　后文还有他对金钏儿、龄官、紫鹃、平儿、鸳鸯、香菱等人的忘情意淫，几乎没有错过一个女儿，真配得上警幻仙子给他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