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爷爷奶奶----
问起奶奶,中午吃了什么,她会想半天,口中呢喃,到底吃啥了。可若是要问起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什么人脸上有着什么表情的变化,这般细枝末节都能描述的仿佛情景跃然纸上。
奶奶的老相框里总是存放着最多的老照片,我们儿时上学前没有记忆的时光都在这些黑白老照片中一一记录,真不敢相信奶奶和爷爷竟然也那么年轻过,自从我记事以来,他们就已经是奶奶爷爷了。
最近总会有一些写家人爱情与亲情的文章,尤其是老一辈的,读到这些文章,不经意间我也会被打动,因为总会想到我看到的爷爷奶奶的感情,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根本就不能够被称作是爱情吧。
并不像很多文章中他们的爷爷奶奶都有着民国时期名媛佳人与阔少才子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我的爷爷奶奶他们很普通,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们的日子在油盐酱醋茶中过的平平淡淡,不过,他们一直走过了金婚,差一点就要走过钻石婚,也许这就是我就是现在我们很多人在大教堂中,面对神父,面对双方的亲眷好友,在高耸的哥特式建筑的穹顶下坚定而有力的说出的誓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按我妈妈的话,她看着爷爷奶奶争吵了一辈子(从小不分外公外婆,都叫奶奶爷爷),是啊,我小的时候,上小学前是爷爷奶奶带着我,我也见过多次这样的场面,甚至有几次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到现在都能从脑海中清晰的调取当时的实况录播。
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夜深了,我却还是很兴奋,一点睡意都没有,所以,我缠着爷爷讲故事,爷爷就开始给我讲他年轻的时候的事,如何从后妈那里争取到了不断上学的机会,在中苏建交的机缘下学习了俄语,后来中苏关系破裂,他又学习了英语,并把英语教学变成了一辈子的事业,身材高大的爷爷喜欢篮球,擅长乒乓。爷爷会骑着他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从南坪一路溜到北坪,不用费力,因为是顺着山势而下,而坐在后座的我很开心,很兴奋,那种临风起飞的感觉实在是热血沸腾。
昏黄的小台灯下,爷爷会放慢语速,一边回忆,一边讲,时不时的扇走落在他墨宝上的蚊子。不过多久,就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继而掀开了房门上的帘子,“咋还不睡?”奶奶半睡半醒一脸埋怨的样子,“楚娃要听我年轻时候事”爷爷半带着笑容意犹未尽的说,奶奶一手拉着我转身走向客厅,念叨着“那点事,有啥好讲的,你爱讲,娃还不爱听呢”,我说:“我爱听啊!”奶奶瞬间有点无语,“大半夜了,赶紧睡觉了!”留下了失落的爷爷坐在昏黄的小台灯前,不一会,灯也熄了。
他们之间的磕磕绊绊很多,很多也源于性格不合,很典型的,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爷爷是个性情中人,舞文弄墨,运动健将,音乐之乐,这些都深深的烙印在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中。奶奶是个非常实际的人,用现在的概念来讲,就是经济实用型,一切以家庭过日子和子女教育为出发点,一辈子要强,一辈子秉持着妇女能顶起半边天的理念。但是,这一辈的人从来没有想过离婚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只要结了婚,那就是要过一辈子的,换句话说,人这一生,结婚,一辈子只有一次啊。
如果,我说我从爷爷奶奶的身上感受到了爱情,也许,你们认为我只是看到了过日子中的彼此磨合和适应,但是,我不以为然。
爷爷去世之前,我不知道,人是不是会有预感,当他要不久于人世的时候。那个时候爷爷经常会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猝不及防的晕倒,我们都非常害怕,也不敢让他独自出门远走,所以有着飞毛腿风一样的奶奶经常独自出门去买菜,去逛公园,偶尔去串串亲戚。那个时候,爷爷无法忍受他找不到奶奶超过15分钟,他会变得很焦躁很不安,然后就准备换好衣服和鞋子出门去找奶奶,可是那时候在上初中的我很害怕他单独出门,我就劝他说,不用着急,奶奶只是出去买菜了,一会就会回来了,再等一会就来了。又过了5分钟,还么有人上楼,没有人把钥匙插进门里,爷爷便又着急了,又要出门,我说,咱们没法去找的,市场那么大,怎么知道奶奶在哪个摊位上买菜,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回来了,那时候还没有人人佩带手机这么普及。尤其是假期,奶奶出门,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考验,一种劝说耐心的考验。等到门有响动了,爷爷就一路冲着小跑去开门,真的不夸张,然后接过奶奶手里提着的所有东西去到厨房,一辈子奶奶围着转的锅台灶碗。然后,我会跟奶奶抱怨说,“爷爷硬是要出门找你,我都拦了好几次了”,奶奶翻翻白眼说,“就去个菜场,有啥好找的”,现在想想,我不知道,在奶奶“蔑视”的表情下是不是会掩饰内心的小喜悦,不过,当时的我总是会觉得,这就是爷爷表示他对奶奶的爱与依恋的方式,但是,奶奶却不懂。
直到爷爷去世,我总能回想起这一幕,也许这就是岁月里相濡以沫不声不响的爱情吧,一边相互嫌弃,却永远不离不弃。
爷爷的去世,始料未及,竟不曾想送爷爷奶奶上回成都的火车的这一次竟然就成了和爷爷最后的想见。其实,那个时候,半夜3点多,我执意要送他们,是我的心里有淡淡的隐忧,是的,我有点小小的预感,害怕。没成想,等到我的隐忧和害怕渐渐消失了以后,却从电话那头传来了重磅的坏消息。爷爷去世那刻,只有奶奶一个人在,远隔千里的我们,那时,我们居然不在!我一直不曾问过奶奶,那一刻,看到那一幕,脑子里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幕,但是,等到真正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心里,那一刻,在想什么?看着携手走过一生的人此刻再也不会跟她争,再也不会跟她吵了,那一刹那的平静,脑海中会不会电影般的涌现过这一生点点滴滴的画面。
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奶奶又恢复了单身生活,在杭州,她过的倒是逍遥自在,毕竟一个新的城市,重要的是超过60岁的老人乘公交车不要钱,她背着舅舅给她买的索尼相机,乘着公交坐到哪站看着风景好了,就下来,悠游自在,赏赏景,拍拍照,除了花花草草,有时候,如果不来一张,怎么证明到此一游,奶奶会让路人甚至老外帮她拍照。奶奶是个一辈子要强,一辈子不想认输的人,也是个活到老学到老的人。2000年左右开始学习炒股,后来我爸送了她一台笔记本,她又学着如何在电脑上操盘。后来手机普及,奶奶听说发短信只要一毛钱比长途电话便宜的多,她就开始学习拼音,后来我们很多时候都以这种方式互动,奶奶说,这就像写信,还能活动活动头脑。现在,奶奶换了智能手机以后,依旧愿意学习如何用微信与我们视频,与我们互动。年逾八十的她,执意要一个人会成都住一段时间,她说,她的朋友圈子在那里。
奶奶,还是那个那么独立的奶奶,尽管这些年,我们都明显的感觉到她的记忆力在减退,下午问她中午吃了什么,想了半天也会答不出来,开始的时候,假期回去,突如其来的面对这个不想面对的实事,奶奶老了,那个面对爷爷那么强势的奶奶,那个做事干脆利落的奶奶,那个飞毛腿一般的奶奶,老了。奶奶很少提起爷爷,只有在说起没能看到我们3个表姐妹都上了大学,这挺遗憾的。但是,从我的角度想想,生性洒脱却被奶奶管的定定的爷爷也许不会特别上心与我们是否上了大学,而更可能会在意,我们有没有空跟随着他的小提琴拉奏出的旋律唱出那些熟悉的老歌;或者听他吹着口琴打着拍子我们哼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或者我们合奏一曲梁祝,他用小提琴,我以钢琴。
记得有一次做完作业,妈妈让爷爷看着我练琴,爷爷却像个俏皮的小男孩狡黠的问我,如果把灯关了,你还能摸准琴键弹得出这首曲子吗?我自信的说,我不知道啊!我们双眼冒光,跃跃欲试,我偷笑着关了灯,正准备开始弹,突然从客厅传来了我妈的疑问,“怎么把灯关了?”我正准备下手弹,我说“没事”,爷爷摇摇头说,“算了算了,把灯打开吧!”那一刻,我感觉,爷爷更像一个怕被家长骂的孩子。
有时候,遇到不顺,妈妈说,没事,爷爷在天上保佑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