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爱吃火锅的妮可
这张照片是我跟爷爷为数不多的合影中,最后留下的一张。照片中的爷爷还有点臃肿,一直都不敢去看这张照片,每每看到心里就蓝瘦,香菇。
人总是喜欢给自己留个念想,多个念想,多份希望。
烟斗,就是爷爷的念想。
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一直觉得爷爷的过去如神一般,小时候喜欢蹲在他身边听他讲故事,一颗小小的心随着故事的曲折前进而汹涌澎湃,甚至于掉眼泪。
爷爷的一生很坎坷,还在吃奶时父母就去世了,自己还叼着已经没了呼吸的母亲的奶头,在一大堆尸体中,爷爷的舅舅找到了幸存的他。
于是他就留在了舅舅家,全村人都姓王,就他姓李,但谁也没有因为这个缘故而排挤他,相反的,大家都可怜他。
在那个战争年代,能保住命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爷爷有好几次差点就没了命。
小时候是第一次,命运之神眷顾了这个刚来人间不久的小生命,第二次是在他快长到二十岁时,被马步芳抓了壮丁,上前线打仗的他被子弹射中离心脏很近的位置,背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触目惊心。
夏天的时候,爷爷有时会脱掉上衣,我从背后看着那像一朵朵小花一样绽放的疤痕,忍不住用小手摸了一下,我问爷爷疼吗,他哈哈笑起来,用大手一把抱过我,用胡子扎我脸,从来都不回答我的问题。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一直都看到爷爷拿着一个用骨头做的烟斗,坐在门槛上抽烟,那个烟斗,就像个宝贝似的被他捧着,抽完烟要么揣怀里,要么放到柜子里。
有一次正在抽烟的爷爷被别人叫走,匆忙之中他把烟斗放在桌子上就离开了,我心里窃喜,终于有机会可以接触一下这个“宝贝”。
我学着爷爷的样子开始“抽烟”,结果把自己呛哭了,我哭着说这是什么宝贝啊,从那以后,再也不想碰它了。
小时候不懂事,不明白一些大人之间的事,长大之后,渐渐懂了一些我们家和大伯家的事,对于爷爷,对于大伯,有了一种算不上恨,但从心里抵触的情绪。
大伯和大妈妈一直没有孩子,年轻时用过各种方法,但最终还是没能怀上孩子,本来想把大妈妈休了再娶,可大妈妈一听到“休”这个字,就跑去跳河,说自己死了一了百了,随便大伯怎么娶别人。
最终两个人和解,开始想方设法能拥有个孩子,从一个山上人家抱了个女孩,可还想要个男孩,怎么办呢?他们把目光停留在了我大姑家。
大姑有两个儿子,家庭条件又不好,而且娘家人对大姑的两个儿子都出奇地好。爷爷奶奶都会给他们的外孙洗尿裤,但从来都没有给孙子的我跟两个哥哥洗过,于情于理,大姑是会答应这个事情的。
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大姑家不同意给他儿子,大伯有点懊恼,但又没办法,这时他又把目光投到了怀胎五月的我妈妈。
那是我妈妈的第二胎,第一胎是我大哥,大伯和爷爷都盼望着第二胎能是个男孩,这样他们便有足够的理由来把这个儿子抱走。
一边他们期待着妈妈肚子中的孩子,可另一边他们却从来都不知道照顾一下妈妈,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二哥出身了,也从那刻起,爷爷跟大伯便盯上了我二哥。
从开始的不闻不问,到后来的一天跑几趟,妈妈心里一直觉得不安,结果刚等出月子,爷爷便来说情,还塞了几十块钱给妈妈,说是让大伯和大妈妈来照顾二哥。
妈妈一口回绝了爷爷,刚刚出月子的孩子交给两个根本就不会带孩子的人,真是不放心。但爷爷并没有放弃,他又去找爸爸,爸爸心软,又一直对他爸爸和哥哥言听计从,没有办法直接回绝的他,便说等孩子大点吧,大点了再说。
就这样,二哥还算比较顺利地长到了四岁,那年,我刚一岁,爸爸妈妈都希望大伯家和爷爷奶奶能跟我们住到一起,这样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对孩子老人都好。
可大伯和爷爷并不这样想,他们想把孩子据为己有,以后只知道自己是父母,大伯在城里买了房,以“接受更好教育”的名义接走了二哥。
刚开始爸爸妈妈不知道大伯的想法,还以为他对自己的侄儿这么好,就是单纯地想让他有更好的发展,结果,他们首先对二哥进行改口,想让二哥喊大伯大妈妈为爸爸妈妈,但那时的二哥,已经改不过来了。
好吧,既然口上改不过来,那就让他从心里不再认他亲爸亲妈!大伯和爷爷又开始对仅有四岁的二哥进行心理安抚。
他们告诉他,是爸妈不要他了,所以他们才会把他接走,他们告诉他,你的哥哥和妹妹也不要你了,所以这里更适合你,你应该感谢我们。
二哥哇哇大哭,谁劝都不好使,大伯没办法,只得把他送到老家,他在妈妈怀里大哭,等大伯走了,才问妈妈为什么不要他。
妈妈的心被针扎了似的疼,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样对待一个四岁的孩子!二哥哭着说他不要离开这个家,他要哥哥,要妹妹陪他一起玩,妈妈抱着二哥眼泪也出来了,她顿时觉得自己很没用,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就这样,二哥又在老家待了一年,那时的我也喜欢跟二哥玩,因为他很聪明而且很会照顾我,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大哥则已经上小学了,所以家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天下。
那一年,也许是最无忧无虑的一年,没有谁来打搅,我们都很快乐,也许也就那一年,后来,我们的快乐荡然无存。
爷爷和大伯又来了,我跟二哥躲在墙角紧张地盯着屋内的一切动态,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叫我不要害怕,可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他的紧张,两只小手牵在一起,湿哒哒的。
那时的我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大伯蹲在我身边悄悄说:你二哥不想和你玩了,你也别理他了。
我看着二哥远去的背影哭了,他怎么就不喜欢我这个妹妹了呢?妈妈抱着我也哭了,我能感觉到她的抽搐,爸爸没有出门,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在抽烟,一根连着一根,直到妈妈打破寂静,他们又开始吵起来,我躲在门口,特别想让二哥牵着我的手。
就这样,二哥会在周末时来看我,我一星期只能见到他一次,每次都会玩的特别开心,他会给我讲城里好玩的事,从来不提不开心的事。
我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也搬去城里啊?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二哥了,爸爸摸摸我的头,看着远方说快了,快了。
我七岁那年,我们果真搬到了城里,可二哥,却离我们越来越远,大伯跟爷爷不让他来找我们,也不让我妈妈去找他。
有一次妈妈实在想的不行,就跑去了校门口,她看到其他的小朋友都成群结队,唯独我二哥,一个人低着头手插在兜里,闷闷不乐,妈妈看了心疼不已,蹲在二哥身边问他是不是谁欺负他了,二哥看到突然出现的妈妈,一脸的委屈,说你怎么不来看我。
妈妈心都碎了,自己哪是不想去?是那个家不欢迎自己,还没等妈妈开口,爷爷出现了,他一把拉过二哥,对妈妈警惕地说:你来干什么?
一句话把妈妈问懵了,她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被爷爷强制带出很远,却还不停回头张望的二哥,心碎了一地。
我问妈妈二哥怎么没来,妈妈说他忙着学习呢,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妈妈善意的谎言,她不想让一个孩子对长辈怀恨在心。
可就是因为爷爷和大伯,我和二哥渐行渐远,连见面都成了一种奢望,二哥在大伯的严刑管教下,不敢哭不敢闹,一个小孩子,整天像个大人似的闷闷不乐。
就这样我们都长大了,上高中的二哥有时会逃课跑来找我和妈妈,妈妈担惊受怕,我跑去买好多好吃的,然后和他一起吃完,幸福感爆棚。
在二哥的带领下,我学会了很多游戏,也看了很多他的漫画书,在我面前一直笑得很开心的他,其实心里一直都不开心,他受的委屈一直都放在心里,从来都没有跟我们说过。
二哥上大学二年级的春节,年三十晚上我们去大伯家给爷爷磕头,我问爷爷二哥呢?还没等爷爷开口,大伯说去找他同学了,接着传来爷爷的叹息声。
初一,不见二哥,初二,不见二哥,初三,还是不见二哥,爸爸急了,跑去问爷爷,爷爷叹口气说二哥离家出走了。
爸爸一听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孩子走了,大伯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还说别管,他自己会回来的。
爸爸开上车开始满世界地找二哥,妈妈留在家里,以防万一二哥回家,大哥给二哥的同学打电话,一个一个地打,终于,一个同学说他会给二哥带话的。
找了三天未果,第三天晚上爸爸手机接到了省城的一个座机,是二哥。他说自己挺好的,反正从小你们就不要我的,现在也别管我了吧。
挂了电话的爸爸虽然心痛,但重要的是要把二哥找回来,他联系了在省城当警察的战友,连夜去了省城。
通过战友,他们很快就锁定了二哥打电话的区域,望穿了茫茫人海,只为了寻找一个身影,或许是老天爷的眷顾,或许是运气好,爸爸在人群中看到了背着吉他的二哥。
当时天上下着雪,二哥还穿的单衣,父子俩四目相对,爸爸眼里带着红血丝,二哥眼睛红红的。
回家吧,爸爸说了简简单单三个字。
二哥点了点头,乖乖跟着爸爸回了家,在他的背包里,装着一张去湖南的火车票。
从那件事后,爷爷开始坦诚了,或许是人上了年纪的缘故,或许是他真正意识到了错误。
他开始自责,开始承认错误,他没想到,自己当时对大伯的偏爱,会让两个家庭都变成这样,他求二哥,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再离家出走了,两个家,都是二哥的家。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都很强势的爷爷不那么强势了,他总说自己现在多活一天就是为了多陪二哥一天。
老人总是会让人温暖的,即便是爷爷,虽然曾经对他有过怨恨,可终究,还是淹没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奶奶去世后的爷爷独自回了老家,独自做饭,独自散步,自言自语,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新事物取代旧事物,留在身边的,只有那个烟斗。
爷爷去世的很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那个冬天的夜晚,他很安详地走了,二哥结婚有孩子了,他也就放心了。
他说他对不起二哥,所以只有二哥过上幸福生活,他才会不那么自责。
老家的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我问二哥烟斗呢?二哥从衣服兜里掏出了那个有点陈旧的烟斗,摸着它,仿佛就像是爷爷在身边一样。
留着吧,留着吧,这也算是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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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爱吃火锅的妮可,一个朝八晚五却酷爱文字的姑娘,爱旅行爱摄影爱美食,趁年轻,折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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