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金校尉和黑驴蹄子不会出现在这篇文章中。
“这世上唯一值得战斗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土地”。我不知这句话是从何处听来的,不过这句话始终在我的记忆里。
人是从土地中来的,无论是女娲还是上帝,人类关于自己的起源叙述都不会离开土地。人的力量也是从土地中来的。就像我们打出一拳,这个力量来自脚下的大地,而不是我们本身。力自脚发,由脚及腿、从腰到肩,不过是力量的传递顺序。
在有关与土地的故事讲述中离不开我们的生活和历史,生活的历史在现代有一个专门的学科:考古。
有关土地及考古的中一个小故事发生在晚清民国时期的南方的某个小山村。
黄家的黄先生待在乡下,走投无路,与张家的张先生跑到外头寻一条生路,合伙做生意。不几年,两人就发财了。有钱了就谋算着回老家盖新居,起新屋。这样回乡才不会有衣锦夜行的无聊。
黄先生和张先生请来了风水先生,踏遍家乡的山山水水,为新居寻觅风水宝地。风水先生掏出罗盘,定好方位。
突然,风水先生大叫一声:“宝地就在此了。此种地势名为“龙吐珠”,山是龙,河水就是龙的唾液,田地和庄稼就是珍珠。”风水先生出言旦旦,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卜居在此,从此就会财源广进、福泽子孙。
听闻风水先生如此一说,张先生果断在这里建起新居。张家后来的发展,究竟如何全赖此新居气象。不过按照人类学家林耀华先生的小说《金翼》的讲述,几年之后,张先生终于不能抵挡生活的磨难,在接二连三的苦难面前败下阵来。
另表黄家的黄先生的故事,在黄先生十四岁那年,黄先生的爷爷过世了。黄先生发财之后的首要事情,就要将“浮昔”入土为安。黄先生也请来风水先生为爷爷寻得一处极好的风水宝地下葬。风水先生再次掏出罗盘,定好方位。
突然,风水先生大叫一声:”风水宝地在此了。山包似老鼠,鼠首伸进五谷丰登的庄稼地里,此地势名为“鼠朝仓”。风水先生连拍胸脯,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卜葬在此,从此家业兴旺,拜官封爵。
还是要听风水先生的。黄先生遵照,爷爷果真长眠在此。后世子孙也拜祭不绝。此后,黄先生的日子果然趋于红火。即便在艰难时日中也总能捱得过去。
黄先生的好日子在日本侵华战争时结束了。遍地烽烟毁了一生在外辛苦的经营。黄先生在七十多岁时回到老家乡下,像年轻时一样重新拿起锄头,儿孙们在他身后跟着学种地。
一家日本飞机掠过家乡的天空,孙儿们仰视天空,目光里全是仇恨。老人依旧埋头做活,语气平静地说:“孩子们,别忘了把种子埋入土里。”这是《金翼》的最后一幕。
以上故事按照我们的解释,都毁归于一个字“命”。在这个字面前,一切都可以被解释和被理解。(有关《金翼》、《银枝》另文讲述)
什么是命呢?“我们可以将“上苍”理解为人类本身,将“命运”理解为人类社会”。----这是林耀华先生的释疑。《金翼》是一本平淡无奇的家族史叙述。不过这样的叙述所使用的态度就是黄老先生告诫儿孙们的那一句所使用的豁达和平静。
之所以引用和介绍着两个故事无非是想引出另外一本书。林耀华先生的《金翼》讲述的是一个位于福建省的小山村的家族故事。而在《金翼》中讲述的这两家人故事的缩编版还出现在由郑嘉励著述的《考古的另一面》这本书中《风水先生》一篇中。而郑嘉励的《考古的另一面》才是今天要讲述的重点。
郑嘉励的考古研究集中在浙江省。如果不是郑嘉励的这本书,我们很难对浙江省的目光从杭州、苏州这些市级城市中挪开,跟随着郑嘉励的考古足迹,我们会深入到浙江省的丽水、台州、舟山、金华、衢州等这些县市中,也就是在那里还留存着过河用的廊桥,长龙般的瓷窑,堆积如山的宋代酒瓶--韩瓶,古道,城墙和墓葬。在《考古的另一面》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人类本身”和“人类社会”是如何一步一步的行进至此的。
在《考古的另一面》中没有挖到宝藏的惊喜。正向郑嘉励在自己的考古笔记中讲述的一样:“我们的考古现场也是在不停的出土------大量的泥土”。
我们对于考古的理解现在已经完败于文物所带来的聚焦上,郑嘉励的考古发现中没有宝物的记述,有的,只是一个地方上一众人等是如何繁衍、延续下来的故事。这些故事变成废弃的荒野老宅,道路两侧的凉亭,无从考据的家族墓地,还有坚固如出的海防城墙,以及人与土地之间的种种变幻。这些才是我最看重的地方。这本《考古的另一面》还像是浙江省地方志的汇总。一个省过于地域广大,而考古所涉及的往往是一个村庄、一个墓葬、一堵城墙。这些细小且微的遗迹,往往和我们的生活密不可分,也成为我们当中的一些人的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自知。若非郑嘉励的这本书,可能很多台州人并不知道台州的海防城墙的伟大。只会知道那些城墙打小就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考古所带来的不仅仅是隐藏在挖掘里的兴奋。而是在探知我们已经遗忘的生活。这些生活在历史中模糊不清,即便有考古学科的建立,也未必能给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但关键是我们如何去理解这些与我们一起生活的历史。郑嘉励在《考古的另一面》中的文字与故事正在朝此努力。
当我们拂去地下之物厚积的泥土时,不再着眼于闪烁的金光时。这些物件和遗存才会告知我们-----它们一直等待我们的原因。
在翻阅郑嘉励的《考古的另一面》时,常常让我想起李济先生的著述《安阳》这本书。那是一本在历经家国危难中的开山之作。在李济先生的《安阳》这本考古记述中也有一件轶事颇有意思。在安阳甲骨考古的土层现场中,除了常见的龟甲、牛骨和兽骨的出土之外,还曾有一根巨大的鲸鱼肩胛骨的出土。试想一下在3000---4000年前的商周时代,在遥远的内陆安阳,鲸鱼是如何抵达的呢?从安阳到东海之滨的直线距离不会少于2000公里。这根鲸骨是怎样翻山越岭莅临此处的呢?
这,或许也是考古的另一面留下的故事。只是实在是无从解释,只能权且存疑。
郑嘉励的《考古的另一面》中收集了自2009年以来的杂文汇总,其中文章大致可分为五类:观物、石语、冢书、行路、谈薮(音sou)。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书的插画,黑白两色,浓淡相宜,一片静气。
这些文字都是从土地里深耕细作刨搂出来的。也是“地下有宝”的另一种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