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课铃响只剩3分钟。我必须马上做决定。
就在刚刚,我妹跟她同学过来,交给我一个信封,让我务必亲手转交给她妈——也就是我四姨。
我妹走前捏了捏信,压低声音说:“要变天了。”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件。我应该马上把它送出去。
我站起来,手刚伸进桌膛,听到身边齐声一片,“王老师好。”回过头,果然,王老师从后门进来了。
先逃课再编借口的计划失败了。我缩回手,顺势转身给老师鞠了个躬,“王老师好。”
王老师朝我点点头,走向了斜对面的讲桌。我祈祷,王老师临场再看看教案吧,这样我可以趁他不注意偷偷溜。
王老师终于坐下了。他放下教案,却没有翻开,只用眼神四处探视。
在这眼神的刺探下,我实在不好起身走人,毕竟叛逆学生不符合我的人设。此时我心里又存着一丝侥幸:或许,这信也没有那般紧急呢?或许,可以上完这节课再送?
上课铃终于响了。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那就听完这节课再送吧。
王老师开始讲课,往常特别吸引我的内容,此刻却如浮在天际。我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却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到我的耳朵里。这信,是不是真的没那么紧急呢?如果特别紧急,那在我这一环节耽误了岂不是很不妙?可是,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啊。
我有些大意了,忘了这是个什么世道。我想得太过出神,甚至连王老师走过来从桌膛里把信拿出来都没有察觉。
此刻,信捏在他手上。我也是才看见,信封居然是拆开的。这倒是方便了,他直接把信纸抽出来。
“……老师,这是私人信件。”
“嗯嘛,私人信件我就不仔细看了,大概看下没问题就还你。”
我坐在座位上,他站在我左侧,我侧面仰头很吃力,只见光从纸背上打下来,透出水笔的印记。从背面看,他手上那四五页纸写得密密麻麻,我松了口气:既然写这么多,大概某些需要传递的关键信息都很隐蔽吧。
王老师没有食言,几张信纸都是一扫而过,没有细看。可谁知道,他们能把信息藏得这么“隐蔽”呢?特么,五张纸不够写吗?还专门裁了一张八分之一的纸张来写,生怕人挑不出来么!
这下完蛋。王老师本来柔和的五官一下子纠集起凶恶来,把那张小纸一把拍到我面前:“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五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信里!”
我能解释个铲铲,“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刚拿到信,都还不知道里面写的内容。嗯,是哪五个人?”
我的实话放在王老师眼里简直就是挑衅,此生如此顽劣,他的圆眼睛都快冒出火来,“好啊,看你嘴硬。你现在不说,那就等下换个地方说。”
等下就等了蛮久。
在把我带走以前,很是仁慈地给我空了一段时间出来见亲人。
对此,我是很清楚的。无非是想“钓鱼”罢了,别以为我会上当。
天渐渐黑下来。亲人们从四面八方的暗夜里涌过来,聚集在一个亭子里。
对于即将来到的遭遇,我是有一点模糊揣测的,可能要挨打,可能要被针扎?这些我在小说里电视里都见过的。但我其实一点都不慌,真的。
四姨低声说,“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花再多钱也会捞你出来。只是,这之前,你可能要吃些苦头。”
没人说话。亭子里静得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捞出来?如果他们咬死我的身份,那在这世道,“出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我笑了笑,“四姨,你一定要听我说。答应我,如果花一点钱可以办到呢,那就花一点;如果要花很多钱,就算了。”趁这间隙我看了眼我妈,她站在人群外,奇怪,黑漆漆的夜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光,照在她的几根白头发上,“不如将就这钱来养我妈。反正,换我出来,也不一定能挣到这么多。”
我四姨气笑了,伸手就想给我头上来一爆栗。她手指在挨到我额头时,却生生停下了,“给你说正经的呢。”
我见着她,一点点把捏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在我额头上抚了抚,眼里一片低沉。
“四姨,我是正经的。我在里面呢,也争取好好表现,少说话,多干活,这样呢,也是为祖国的建设出一份力了。”
她用手轻轻抹抹我额头,就像那里有一条伤口一般,“你在里面会吃苦的。”
我拉下她的手,握着,“四姨,眼下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眼下的关键是,我连那封信都没看过呢,里面到底讲了些啥?我是不是要晓得里面的内容?”
听到这句话,四姨瞬间崩溃了。我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下来,“都怪我,你连信都没看过,你连信都没看过……就被我连累了。我活了这么久,已经够本了,可你还这么年轻……”
四姨镇定了一辈子,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慌乱。在拿到信那一刻,我就福至心灵地猜出了她的身份。看到她的泪,我想,她一定自己做好了准备随时为事业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但不知有否想过,临到了,先要牺牲的,却可能是一无所知的家人。
“四姨,你听我说,咱冷静下来。抛开信的内容吧,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必须得找到我一点也不知情却要为这人送信的理由。比如,信封上写着的这个人是我亲戚,或者朋友?”
四姨刚刚慌了一下,此时被我一提,理智回笼了,“你说得对,我去办。”
这下就对了。无论如何拷问,我就坚持没看过信,不知道信的内容,不说要把信转送给四姨。至于信封上这个人,留了名字他是无论如何摘不出去了。只要他的口供跟我串得上,我就可以打死不认账了。无论来什么酷//刑,我是打定主意要坚持的!
哪怕……再也没有能够出来的一天了。
四姨起身离开亭子。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瘦弱,齐肩的短发中已经夹杂着几根白发,瘦削的肩膀从背后看有一点向前倾斜。她走得很快,黑暗里,光追着她的影子,越走远,拉伸得越长。四姨一定为她心里的事业做了很多,虽然,她从未说过,我也只是猜测。但我就是知道,她如此正直,坚定,在困难面前从来没退缩过,她一定在为她心里的信仰暗自努力。
数过了几十步,四姨的影子在转入一条小道后,不见了。她去找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了。没人跟着她。
我也起身。四姨离开后,就没人说话。我最后向亭子里的亲人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此刻,我一个人走在宽阔平坦的大道上,道的两旁,只有几株光秃秃的树。后面的事情,需要我一个人去面对了。
心里却还是有点惋惜,昨晚才答应女侠和水宗师,以后无论如何要日更的,这下怕是做不到了。我也不知,此一去,是否还有回来的一天呢?我该如何告别呢?不能不告而别,不能据实相告,那就只能说:灯下小朋友不更新了,不必等。
前路的尽头被吞进黑暗里,晃着一点青白的颜色。天空垂地处,扎着几颗模糊的星星,它们在微弱地闪耀着。在这暗夜里,又有多少人在为让它变成明天而努力呢?
后记:
昨晚临睡前,又看了一遍鲁迅的《药》,看到最后夏瑜坟头的那一圈白花,又想起《借枪》里主角一个人慷慨赴死时,他家的门上、窄小巷子的墙上,扎满了为他送行的白花。无名英雄不知名地赴死,生活在他处的人一无所觉,但所幸,有人还记得,还在纪念。那时候的我,热泪盈眶,不想后半夜等来了这么一个完整的梦。到底还是有英雄情结的人啊。梦里这个人,任务完全失败,一点情报也没送出去。但她比我勇敢,很接近我心里的人,所以把这梦完整地记录下来。
多么想活得像想象中的人,哪怕只是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