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费力气地睁开眼,感觉全身酸疼,使劲地去摸一下疼的地方。唉,摸不着......哎,怎么回事?要掉下去了,嗨,我掉地下了。我爬起来,抖抖肩,咋不疼了呢?!
我环顾四周,妈呀,这么多人,这是哪里啊?怎么大家都很悲伤,围在一起,还有人在哭。
让我看看,我个子高,边上就可以。我靠近一些,天那,中间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孔,好像有些浮肿,个子挺高,脚上只剩了一只鞋,满身血迹,已经有些干了,看起来是哪个不走运的家伙车祸了?快过年了,真倒霉。
“爸爸,你怎么就不醒醒,看看我啊!”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你早上还打电话问我...你说你以后要帮我照看孩子的...呜呜,爸爸啊!”那么凄凉地哭声。
我再循声看去,这怎么回事?这是我的宝贝,我唯一的女儿芳芳啊!“让让,让我过去!”我生气地把拉着跟前的人,奇怪,竟然毫不费力,我已经到了女儿边上,“芳芳,别哭,爸爸在这呢!哭啥?”我着急去拉女儿。
可是女儿竟然一点反应没有“爸爸啊,你醒醒......”女儿还是那么伤心地哭成了泪人。
“我好好的,哭啥!”
“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这么着急啊,你不能等等我们再走啊!”一个粗嗓门的婆娘打断我未说完的话。
天那,这不是我的傻婆娘,虎妞么?虎妞是我给她的外号,谁都不知道的,只有我俩知道。看,她又在骂我,这么多人......不对,让我仔细看看,周围怎么站着: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大舅哥...几个侄子,外甥。
“姐夫”我打招呼,姐夫锁着眉,满脸忧伤,没看到我一样,怎么回事啊“大姐”我又喊了一声,大姐也没搭理我.....天,中邪了。
哦,不,中间的那个人,躺着的,衣服,那么像我的那套蓝色夹克...不对,人,人也是我。
那我是谁?芳芳,爸爸在这!虎妞,我在这里,一定搞错了!我拼命地去拽家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搭理我!没有一个人看见我!
不要吓唬我,我没死!可是真的没人看到我,没人听到我,我真地死了吗?躺着的那个人是我,那我又是谁?
我难过地退后几步,我这才发现,在这个房间的门口门边上方赫然挂着“太平间”的牌子。那个人间的我真的死了吗?!
我愤怒起来,我被变了魔术?我不信神不信鬼,我不相信......我不能死,我也不愿意死啊!
“屁话,谁愿意死?别挡路,快起来吧,处理一些该处理的事情到那边报到吧!”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爱搭不理地说着就走。
“你在和我说话,你能看见我,我没死吧?我不想死!”我急急地和他说,生怕这唯一的人会走开。
“谁都不愿意死,没办法,该你了啊?”
“怎么这么说话,那你怎么回事?”我有些恼怒。
“我,我也死了啊,癌症,我这是最后一次回来看看。时间不多,处理完事就叫你了!”
“什么意思?”我不解。
“亏你还是个老大学生,人鬼情未了看过了吗!你就是死了的冤鬼。不和你说,自己琢磨吧!我还有好多后事呢。”那个男人撂下几句匆匆就走了。
我真的死了!??
1)
我想起来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北方是小年。因为女儿是这一天出生的,所以每到今天,我都习惯性的早上做个生日面,吃了生日面,我和女儿打个电话,女儿今年25了,和男朋友也相处了几年,打算过年后就结婚。想着我的“小情人”就要出嫁,我心里有些酸酸的,没办法,鸟儿总要离开老巢去外边的世界,重新搭窝建巢。
女儿大学毕业后在离家180公里的海边城市工作“爸爸,我今天就不回去啦,我加个班,争取早点回家过年!你不要等我,和妈妈做点饺子过小年吧”听着女儿脆脆的声音,我心里就很爽。晚上一定回来喝二两二锅头给女儿过生日。
我回头看看我的老婆,那个还在床上睡懒觉的老婆“虎妞,起了,起了!我要上班了。”
“嗯,马上!你做饭了?”老婆睡眼朦胧地说。
“吃了,女儿生日面,在锅里呢,赶快吃,别坨了。”
“知道,真啰嗦,走吧你。人家刚内退,睡个懒觉也不行!”老婆嘟囔着,慢吞吞爬起来。
我抓起蓝色夹克外套,推上我的自行车出门了。
我在县城的质检站工作,出了家门口后边有条大路,上下班的人挺多,也没红绿灯,我小心地躲闪着车辆推车走过,骑上车,一直向南10分钟就到单位,方便的很。
我边骑车边琢磨:今天还有个项目,早点做完回家。回家和老婆包饺子,过小年的吗。
现在这日子:女儿赚钱了,我刚转了高级工程师职称,工资每月5000多,比我们一把手还多。老婆看我挣得不少,索性就内退了,我都劝她再将就干两年吧,才49岁,可她不听。没办法,一辈子,她那虎脾气,我只能听她的,我天生胆小懦弱,将就吧...今年52了,到60正式退休,就可以给女儿带孩子啦,我愿意干!
我美美地想着,已经拐进了单位的大门。
2)
忙活一天,要下班了。施工队的预算员小何突然拽着我:王工,我这里有个清单价格好像不对,你能不能加会儿班,我明天不能过来了。要去见个对象。
“这,过小年呢?老婆等着我呢,明天吧”
“别,别,就一个小时,7点多,让你不耽误回家吃饺子。”小何边说边拽着我,贴在我耳根上说:做完活,我陪你喝个“小二”,知道没人陪你喝的。
这家伙,机灵的很,做乙方把我们甲方的跟他打交道的人哄得没脾气了。
我和小何忙忙活活,6点钟对完清单价格。单位边上有个小店,我们俩点了俩个菜一汤,一人一个小二,外边寒冬腊月,我这心里暖和和的。出了门才想起自行车没骑,单位大门已关了,罢,打个出租吧,这个天也不能冻着自己。
然后,出租车到了我家大路的对面,我看到已经7点,下班高峰期已过,说,就在这停一吧,我自己过马路,不用你调头了。
“谢谢”司机找给我零钱,我揣兜里,左右看了一下,没啥车,我迈出了脚步,可是,从右边坡上突然冒出一辆车,速度很快,天啊,我...怎么办,我呆了......它冲我过来了.....
我被撞飞了!
3)
我想起来了,我是被撞飞了!在昏暗的路灯下,在路边小店门前的摄像头下,坡上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了一束灯光,我呆住了,被车灯光吸住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家伙就这么冲向我,我像一个小丑一样,被高高抛起,又重重的扔在地上,心碎了,胃碎了,还没来得及消化掉的那点酒慢慢地渗透着我的全身,疼啊,我看到家里窗口的灯一点点的模糊了,虎妞......饺子,......芳芳......
“快,撞人了,赶快叫120,送医院......”围过来一群人,我坠入无底的黑夜。
4)
我艰难地挪到老婆的身边:老婆,我没多喝,我加班啊,我明明看到没车,我才过马路啊?
老婆自顾自地大哭着:你怎么这么倒霉啊,那个撞你的人无照驾驶,他刚第一天开车,在车上说笑,是他的责任......怎么办啊,赔我们人啊......虎妞哭晕了过去。她根本看不到我,我们现在是阴阳两相隔......我大哭起来,尽管老婆脾气不好,对我还是不错的,没有我可怎么办啊?我又怎么办啊?我不想离开老婆孩子,我没活够啊!
我边哭边去扶我的虎妞,可是我的手都没有用了,我使不上力了......女儿过来了,使劲地抱着她妈妈,哗哗地流着泪。心痛啊,我的孩子,我在这里啊,我的宝贝姑娘,爸爸答应你要等你结婚,为你看孩子啊!......这一切都要变做泡沫了吗?
不行,我得为我自己讨个公道。我侧身走到一边,看到门外站着个警察正在跟大姐夫说着啥,我赶紧过去听听。
“肇事司机已经给关起来了”警察说。
“到底怎么个情况?我们的人都给撞死了,你们要严惩让他赔偿啊!”大姐夫一脸严肃和愤怒。
我特意站在他们俩中间,可是谁也没看到我,我就跟不存在一样了,我已经成鬼了?我像掉进了冰窟窿,冻得全身发颤......
“会的,不过目前得到的情况是,肇事司机属于无证驾驶,车是借来的,今天第一天开!我们已经通知了他的家属。”警察继续解释着。
“希望尽快给我们个答复,这也不能总让他躺在这吧?”姐夫皱着眉头。
“我们尽快答复你们。那我先走了。”警察走了。
已经深夜12点了,家里的亲戚开始走了,老婆、芳芳也在大家的搀扶帮助下离开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我回头看着我的躯体,跟上他们......
5)
我死的第二天,唉,我真讨厌这个死字,可是我已经身不由己了,我得赶快做点啥啊,会不会像我遇见的那个亡者一样,我的灵魂哪天也要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昨天晚上我一夜守在我老婆身边,我那个可怜的老婆,头发散乱,满脸的泪水,哭一阵醒一阵子,死活不到床上去,袜子只穿一只......前一晚我们还如胶似漆,现在的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以前我烦闷了,还可以抽支烟,喝口酒,可现在......
又到上班时间了,我很想去班上看看。我这么想着,猛一抬头,咦?我已经在这了,这是我的办公桌,整整齐齐,桌子上摆着我的保温杯,基本定额书,还有未完成的任务标底书......
看着熟悉的同事,我想张口说早,可是他们已经在谈论我了。
“知道吗?老王,王工,昨晚上被车撞死了...好惨,一口气没上来,送医院抢救路上就不行了!”这是那个碎嘴婆李红,每天早上她就是那个八卦新闻发言人,今天我成了她的播报对象,悲哀啊!
“可惜啊,刚涨工资,本来该我了,可他大本,学历高,占了我的名额,早知给我多好。”宋工捧着热气腾腾的水杯,边吹着热气,边吸两口水,看来他是得意了,报了我抢他涨工资名额的仇恨了。
“得了吧,没王工,也没你的份。”李兵不服气地说,小李是个毕业一年的大学生,是我徒弟。我有点欣慰,还有个人给我说话。
“小李,不错,仗义,好弟弟”李红笑嘻嘻的说“哎,上月王工瞒着老婆借给你的钱呢?你还了吗?你师傅那么可怜,别忘了给你师娘。”
“我,哦……还了,大前天下班后还了!”小李红着脸;嘴里小声地说着低头整理东西了。
“我,我 ,我操,啥时候还了?”我使劲地去撞门,没有任何声音,我绝望了,借没借条,收也没收条,我赖谁去啊。“我知道你家穷,那点钱我本不想要了的,罢了,罢了,给了就给了,不能怨他了。”
我找领导去,我一头扎进了丁主任的办公室。丁主任和我一个年纪,中专毕业,可是大家都觉得他会处事,群众评议,他总是第一,说话也头头是道……选他当领导,我服可老婆不服,骂我比不上中专生,书白念了。当领导怎么啦?我的工资也不低,和他差不多,我也不用操心这个那个的,我只愿抽支烟喝口酒,足亦。
张会计也在,丁主任说:“王工的事,知道了吧?”
“嗯”张会计应着。
“昨天,我去看了,挺惨。你呢,把这月工资都发给他家属吧。”
“好!”
“他的事可以是工作时间的事故吗?他家里人问我了,我说尽量做。”
“这个,正常是9点到5点钟,王工是加班的,不过又去吃饭了,不知能不能报保险,我去问问”
“好的,尽快落实!还有他喝酒了没?”
“哦,听说喝了二两”
“唉,这个王工啊!”丁主任叹气了。
“丁主任,我没喝多,我的酒量你不知道吗?二两才开头啊!”我着急地在他边上解释,他继续工作了…他听不到啊。
看看大家谈论了我一会儿,都各自忙去了,还有六天过年了,事多的很啊!
我才知道,我自己活得这么窝馕,这才是人走茶凉啊!
6)
我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这个我生活了23年的小县城,雪飘飘扬扬起来了,伴着风,像烟雾一样茫茫地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大街上走得人急冲冲的,行得车慢悠悠地,走不动,视野不清啊!
抬头看看天空,我冤啊,我得罪谁了。我读大学读矿山专业,在煤矿工作了5年,我和老婆一起转到老婆的县城工作。我害怕炸药响,大姐夫帮我联系的金矿工作,我不敢去现场,被老婆和亲戚笑话。我不想被炸死,有错吗?姐夫是个好人,帮我调到他手下,这么多年了,姐夫退休了,我不会说,只会埋头工作,领导我做不了,我做个高工,我还没享点福呢!帮女儿买的新房,我只给了她一点钱,我还计划再攒两年呢!窦娥啊,你冤,老天爷为你下了六月大雪为你鸣不平,我呢?我做个小人物也不行啊,我才52岁,为啥不让我活多一些啊,我的母亲得了喉癌也活到了75啊。呜呜~,风声哭声,没人听得清了。
我老婆咋办,刚辞职,退休还没办下来?这个更是无用的婆娘,只会冲我发脾气,不会做饭,不会照顾女儿…既然我已死了,老婆,你不要悲伤了,找警察,看看能拿点保险就算是我补贴你们了,行吗?
对,我要找警察,看来我只能做这点事了。
转眼间我已经到了县交通事故处理中心了。昨晚那个负责我事故的警察正在,他正在打电话。
“请接xx他父母电话。”
“……”那边一阵解释之后,警察放下电话。
“怎么样?”他的搭档问,“那个昨撞死人的家里吗?”
“对,唉,怎么办吗?他父母不管,穷的叮当响,南乡的,这小伙子刚昨天第一次开车,车是花两千元借来的,没牌子,没保险,他刚订了亲,年后结婚,现在父母一分钱没有,说了,该蹲监狱蹲吧,反正没钱保他了……”
“那那个被撞死的人咋办,听说是建委的一个高工,挣不少钱哩,可惜了。一分钱赔不着了。”
“这是命啊,还不如像马航失联的人呢,虽然死了,还有点赔偿,看看这,人比人 气死人啊!”
他们俩一言一句地句句扎在我这个没心没肺的灵魂上,我轻飘飘地贴在门框上,半天不想动弹…
7)
第三天,妹妹和弟弟从老家赶来了。老家父母去世了,只有他们俩还时常和我联系一下。他们礼节性地到医院那个太平间里看看我的发紫的身体,妹妹哭了,弟弟悲伤地看着……然后到家里去讨论如何处理后事了。
“我建议不要发葬,保留遗体,找单位领导出面给个说法。”妹妹的话,我愿意听,终于有人为我找公道了。
“要过年了,遗体不能总这样,冰冻一天2000块,钱讨不回,人也活不过来,怎么办?嫂子还要填钱啊!”弟弟顾虑地说。
“呜呜,怎么办啊?”虎妞又哭起来了,三天了,她简直不成样子了!不吃不喝不睡…
大家都沉默了,没人敢做这个主,“丁主任说了,会帮忙的,可是因为喝酒了,又过了下班时间,保险也很难了。”大姐夫一脸悲伤,退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是领导了,我知道他昨天去找丁了。没有结果的结果。
“年前火化了吧,早晚的事,大过年的,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咱这是白事啊。”弟弟说了句,“趁着人刚走,茶还未凉,请请他的同事朋友算了。我哥就这命,天天喝。穷命。”我真想去揍弟弟,像小时候一样,可是我不是人了…
“你这个冤家啊,不让你喝你偏喝……”虎妞听进去了,又想起什么似的,呼天号地哭着,沙哑着嗓子。
“嫂子,不哭了,警察说了,他喝酒没错也不是违规,是对方的错,可是遇上一个倒霉的,驾照,车牌,保险统统没有,指望啥,他家里说随便判吧,反正拿不出钱赔偿了!”妹妹愤愤地说。
“我不要他赔钱,我要他赔人啊!呜呜~”老婆又哭上了。
“我不想看着可怜的爸爸被冰冻啊!呜呜~”女儿芳芳的声音,我可怜的孩子。世界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你们娘俩了,还好你有了男朋友,可以结婚了,有人会疼你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妈!
爸爸不好,爸爸不该去加班,去加班不该喝酒,喝了酒不应该下出租车,应该让他送我过马路…,爸爸不该在你的生日做这样的事情,我给了你生命的这天,我却离开了你,你的生日以后就是我的祭日了,我不该啊!。
没有人知道,芳芳不知道,虎妞不知道,我没啥留恋了,我该走了,老天爷,你什么时候来叫我,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活了52年,只给世界留了一个爱我的女儿……我无用,让我走吧!
我躲在我的受伤的躯体上,我已经无家可归,不再留恋这个世界……
8)
家里人最后一致听了芳芳的意见,腊月28日,我的躯体被火化了。
我看着那个高高的我一直引以为豪的身体被推进火化间的瞬间,污浊的天际间有一道亮亮的光,我的灵魂慢慢地飘起来了,难道那是来叫我的了,我抬头看看,透过那厚厚的云彩,那里是一片洁白祥和的安静之地,这是天堂吗?
“是的,是的”我看到有喜悦的老人家一起伴我而行。老天爷啊,你终于最后开眼了,让我这个小人物到天堂了!我喜极而泣,我胆小,害怕到地狱受折磨……我走了,老婆,你不要哭了,让我在天堂等你吧……
正值中午时分,我看到在我的小县城的一个酒店里,来了大小几桌人,有亲戚,有同事,来的人塞个份子钱给那个满脸忧伤的妇人……那是我的虎妞,那些来捧场的人是可怜我的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这样一个小人物。
我就这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