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浅蓝纷纷散开成水洗的牛仔白,灿烂的樱花染遍山崖连同世界化成粉红,我记得他说温柔是容易痴迷的海港,那时候的他绽放了一树喜悦的花。
1
记忆里,我是一只老猫,残缺了左眼和尾巴。我记不清是如何到这般光景的,好像一旦我努力去回忆就会产生钻心的疼痛感。
阳光明晃晃的照耀着巷子,我慢悠悠踮着脚迈着小步子,轻轻摇着我的半尾,扬起高贵的头,朝巷子尽头走。
巷子的尽头有一棵不知名的树,叶子葱郁,枝干强壮,我喜欢坐在枝桠上,在他的肩膀上借着高度乘风想象,想象我的过去,想象我的未来,想象苍空盘旋的大雁是否会因为有雁群的收容就不再常常感觉孤单。他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只偶尔同我说说话。我估计,在他眼里,我也是这样沉默,因为他听不见我轰鸣的思索。但我也猜测,他跟我想象的一样多。
自打有记忆开始,我就天天这样和他在一起。雨时躲在他的浓荫里避雨,晴时在他的怀抱里乘凉。我习惯这样舒坦的日子,也习惯替他吓唬走来捣乱的野鸟,习惯不去打扰
2
“小家伙,我想去巷子外面走走。”那天,他对我说。他80岁,在树里算不上古稀,我8岁,在猫中已经耄耋。也许从诞生至垂老,在他眼里我都会是小家伙吧。
我回答:“行,那天黑以后我带路。”顿了顿,跳跃到更上方的枝干处,继续舔舐我的毛发。
太阳一点点落山,带着余晖的火红,带着庞大的无声,直到月亮缓缓升起来,一弯银刀轻轻钩在天际,他甩了甩头,说:“我们出发。”
大地发出一阵微弱的撕裂声,他在缓缓站起身子,将自己从泥土里拔根而起,我坐在他的肩上,感受到平稳地上升。他抖了抖胡须里的泥土,抚摸着未曾见过阳光的根基。触角般的厚实的根发,整理了又整理那个因为他的离开而使地面出现的凹陷。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月光,连眼睛也盈盈充满了海一样的蔚蓝。
“出发咯!”我摇着半尾雀跃。
几乎是以奔跑的速度告别小巷,我听见他的骨骼嘎吱作响,然后就变得灵活而敏捷。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我们终于来到了小镇的无人的街道。
他说:“小家伙,坐好喽。”他俯身用根须扶起被大风卷倒的交通指示牌。我还是被忽然的坠落吓了一跳,“喵呜”一声叫出来,他被逗得哈哈大笑,叶子都掉了一片。
他说:“小家伙,我们往北走还是往南看看?”他踱步。我用肉呼呼的爪子随便指了东边,他便欢快地载着我跑去。
他说:“小家伙,我们做点大事吧。”“咚”一声,他拍碎了展示玻璃,石膏模特穿着燕尾服向他鞠了一躬,露出灿烂的微笑,走出展台。
“你疯啦?不怕有人听见?”我大笑着问。
他摇摇头,用枝干抚摸我的脑袋。
他说:“小家伙,你开心吗?”他数着城市的街道,把偏离位子的报栏、自行车停靠点、免费使用的雨伞都归了原处。
“当然开心了,这些路我一个人也走过很多遍,但是从未觉得如此有趣。”我回答。
“哈哈。”他又大笑,轻轻抱了抱另外的那些树木。他说他们常年守卫街道一定很辛苦,不要吵醒他们。他留下他的一片叶子,作为来过的痕迹。也从他们的脚下捡起叶子,说是留个念想。
“你们认识的年岁,会比和我长吗?”我歪着脑袋问。
“当然了,我们认识六七十年啦,小家伙。”他看着街道的大钟回答。
“小家伙,我们该回去了。”他提议。
接近四点,东边的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墨色的天际月亮在渐渐淡去。
“好。”我很乖巧。
3
重新回到巷子尽头,把自己的根埋进坑里,他调整好站姿,又抖了抖身子。闭上了眼睛,重新装着沉寂,他说,要用安静迎来清晨了。
天亮了,只差那么一点点太阳就要完全升起来了,我趴在他的身上,快要睡着了。他忽然说:“我爱上了一个人类姑娘。十八岁,扎着马尾辫,爱穿粉色衣裳。”
我都快要睡着了,眼角却湿润着,大概是年龄大了,容易流泪吧。那一刻,太阳升起来了,他开了一树的花,在阳光的金色里他就像一尊圣洁的佛像,粉色的花朵缀满了枝桠,就连我的爪子庞也开了一朵,五瓣,芬芳。
我打了个喷嚏,好香,摇着我的半尾离开这悠深的小巷。他没有叫住我,只是抚着我的毛发,说我这一身的粉红绒毛太过别致。
4
清晨的鸟鸣让人们完全忘记昨夜的梦。
我呈现一个“大”字躺在卧室睡得打呼噜。
“起床!别以为周末你就可以赖着不起!”妈妈朝我身上扔了一个枕头。我抱着,翻了个身继续睡。
“曹小喵,咱家门口的树开花了,你去看看吗?”爸爸在客厅喝着牛奶对我说,放下手里的晨报。
一个机灵我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家门口,只记得扎起来马尾,却忘了换下粉红的睡衣。我抬起头看着满树的花朵,爬上大树,抱着树干。
“小家伙,你终于起床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太累了?”树问道。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努力想了想,却没想出因果。“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你送我什么礼物?”我巧笑。
他抖了抖身子,粉色的花朵落在了我的掌心。五瓣,芬芳。
我打了个喷嚏,哦,好香。
“哇,你好棒,我们一直做好朋友吧。”我说。
“嗯,一直是好朋友”。他的花瓣纷纷扬扬,我嗅到满巷子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