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晨曦有秋意
凌晨四点半,窗外还浸在墨色里。我披了件薄衫走到阳台,栏杆上凝着层细密的凉,指尖碰上去,像触到了秋的第一声叹息。远处的天际线正悄悄褪着黑,不是猛地亮起来,是墨汁被清水慢慢晕开的样子,先是最东边的云透出点灰蓝,接着掺进些鱼肚白,像谁在天边铺了块洗得发白的粗布,静等着晨光来绣些花。
忽然有麻雀的翅尖划破寂静,扑棱棱掠过对面的屋顶。它们该是被什么惊动了——或许是第一缕真正的光。那光来得极轻,先是在云层边缘镶了圈金,接着像融化的蜂蜜似的漫下来,一点点浸红了半片天。风里带着点新翻的泥土味,混着墙根下野菊的淡香,深吸一口,肺腑里都是清清爽爽的凉。
楼下的老槐树该是最先醒的。春夏天时浓绿得化不开的叶子,如今边缘都泛了黄,像被谁悄悄描了圈金边。晨曦穿过枝桠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风一吹,那些光斑就跟着叶子一起晃,像满地蹦跳的星星。树底下积了层薄薄的落叶,是梧桐的,巴掌大的叶子蜷着边,黄中带点褐,踩上去沙沙响,像在跟你说秋的悄悄话。草叶上凝着的露水最是调皮,被晨光一照,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碎钻,凑近了看,每颗露水里都裹着一小片摇晃的天。
张大爷的竹椅已经摆在院门口了。他总爱大清早搬把椅子坐在那儿,泡杯浓茶,眯着眼看天。春夏天他穿件白背心,如今套了件浅灰的薄褂子,手里还多了把蒲扇,却不怎么扇,就那么搭在膝盖上。见我探头,他笑着摆摆手:“丫头看这光?秋后的晨曦,跟春里的不一样,不燥,润得很。”可不是么,春里的晨光带着股子热乎劲儿,烘得人心里发慌;秋后的光却像滤过了似的,温温柔柔地洒下来,照在身上,暖得不灼人,反倒让人想伸个懒腰,把一整个夏天的倦意都晒出来。
巷口的早点摊支起来了。蒸笼里冒出的白气混着豆浆的香,在晨光里慢慢散开。老板娘系着蓝布围裙,一边麻利地往碗里舀豆浆,一边跟排队的人说笑:“今早可凉了,我家那口子出门晨跑,回来鼻子都红了。”买早点的人都裹紧了外套,呵出的白气在嘴边打个转就散了,落在晨光里,像串没来得及抓住的珍珠。有背着书包的小孩跑过,书包上的铃铛叮铃铃响,惊飞了停在电线杆上的几只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屋顶,翅膀上沾着的晨光,像镀了层金。
太阳慢慢爬高了些,天彻底亮透了。云变得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棉絮,白得发亮。远处的屋顶上,瓦片被晒得微微发烫,映着晨光,泛着层温润的光。墙头上的爬山虎叶子红了大半,绿的、黄的、红的缠在一起,被光一照,像幅被打翻了的调色盘,浓得化不开。窗台的蟹爪兰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花苞,嫩红的小骨朵藏在叶片后面,被晨光吻了吻,像是要忍不住绽开似的。
我回屋时,母亲正站在厨房窗前择菜。晨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你看这辣椒,”她举着颗红透的辣椒给我看,“秋后的辣椒,辣得醇厚,不像夏天的,辣得冲。”菜篮里的青菜带着露水,叶子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沾着的泥土还带着点湿意,是刚从院里摘的。晨光落在菜篮里,把青菜的绿照得更翠,辣椒的红映得更艳,连母亲的指尖都像是沾了光,一举一动都带着股子踏实的暖。
阳台上的茉莉还开着最后一朵花。夏天时热热闹闹的一树白,如今只剩这一朵,藏在叶子后面,怯生生的。晨光落在花瓣上,把那点白照得半透明,像块上好的羊脂玉。凑近了闻,香味比夏天淡了些,却更清冽,混着风里的桂花香——对了,院角的桂花树该是快开了,枝桠间已经鼓出了小小的绿花苞,像攒了满树的秘密,就等着某个清晨,被这晨曦一催,就把甜香泼洒得满院都是。
光渐渐浓起来了,地上的露水开始慢慢收了,草叶挺直了腰杆,叶子上的黄边在光里更显眼。远处的田埂上,有人扛着锄头慢慢走,身影被晨光拉得老长,像幅淡墨画。风过时,田里的稻穗晃了晃,沉甸甸的穗子低着头,金黄金黄的,在光里闪着丰收的光。
原来秋意从不是轰轰烈烈来的。它就藏在这抹晨曦里,藏在带凉的风里,藏在泛黄的叶子上,藏在老人的薄褂子上,藏在早点摊的白气里。它不像夏天那样张牙舞爪,也不像冬天那样凛冽,就这么温温柔柔地,跟着第一缕晨光漫过来,悄悄在你鼻尖抹点凉,在你眼底投片暖,在你心里撒点清清爽爽的甜。
站在晨光里,忽然觉得这秋啊,真好。像杯刚沏好的茶,不烫,不凉,温度刚好,滋味也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