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立春已过,可天气却没有转晴的兆头,外头的风呼啸着,屋里燃着足量的炭火,可躺在床上易安还是觉得冷的紧。
约莫是昨日偷偷溜出去玩受了凉,怕是免不了一场伤风了。
“公主,该起床梳妆了,皇后特意嘱咐今日一定要好生打扮,不能在艮国使臣面前丢了皇家颜面。”
“阿南,你就别拿母后来压我,总归我是知道今日逃不掉。”
阿南将今日的礼服端到易安面前,她摸着这光滑的绸缎,用金线刺上的花纹,心想这应该是天底下所有少女的心之向往吧。
只是这华服对她来说,就像是勒住脖颈的绫罗,每走一步就会紧一分,每紧一分,便痛苦十分。
今日的冷风像是比昨日更胜,手里捂着的汤婆子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凉,好在眼前就是大殿,里面早已是暖如春日吧。
“易安公主到”
跨进大殿只见一位少年正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能够感受到他的紧绷,像是一只随时会受惊而起的小鹿。四周的气氛也异常的严肃,说是宴会却毫无欢愉气氛。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易安走到与少年同等位置行礼,偷偷的观察着这位少年,奈何他的脸已经快埋在地下去了,也只能看出个轮廓来。
“安儿来的正好,父皇新给你找了个伴读,以后必定要更勤勉读书才是啊。”
“江寒山,你便随安儿去吧。”
“谢过父皇,儿臣告退。”
“臣告退”
2
离国233年,易安和江寒山第一次相见。
易安知道江寒山是艮国战败送来的人质,想必是个皇子或者郡王。
既然他被挑选来,意味着艮国是容不下他的,只是将他送到离国便能护他周全吗?
即便有众多的心思,易安依旧每日与江寒山朝夕相伴,只是因为这宫中实在烦闷,同龄人也有着尔虞我诈的心思,只有他看似和自己毫无利益相连。
易安自己没有发现,江寒山来了以后,原本强烈想要逃出宫的念头都在渐渐的减弱。
江寒山不会爬树,易安便日日扯他去梨树下读书,然后爬上梨树冲他做鬼脸,再假装可怜兮兮的下不来,让江寒山来救,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行。
江寒山不会爬树,只好让易安往下跳,八九岁的身子骨柔弱的很,虽然把易安接在怀中,两人却双双摔倒在地,只是江寒山总是将易安护的周全,自己蹭破了手肘也默不作声。
他怕蜘蛛,易安让他亲自去给她抓蜘蛛回来,美名其曰是观察动物的生活习性,其实谁都知道,这位公主就是想要整治江寒山。
江寒山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下次玩同样的把戏,他也一如既然的的听话,哪怕知道自己会害怕,会受伤。
对于他,任何的事情好似都不能激起他的情绪,可易安偏不信世间能够有完全伪装自己的心思的人。
“小寒山,我有个东西给你,你猜猜是什么。”
江寒山微抬眼看着易安,像是在琢磨她又在玩什么花样。
片刻后道,“臣不知。”
“我说过很多遍,不要在我面前臣啊臣的,我不喜欢。”
“我不知。”
越是这样听话的江寒山越是令易安生气,只见她眸光一转,抬手挽了挽耳边的碎发,故意漏出手上的玉珠手串。
江寒山在看见这串玉珠之后,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而后眼神也变得阴冷,一把抓住易安的手腕。
“这串玉珠从何而来!”
“这是我父皇赏给我的,说是艮国的进贡品,怎么你认识?”
“不,不认识。”
他猛然将易安的手松开,低声回道。
“不认识?据我所知,这应该是艮国皇上送给某位美人的定情信物吧,而这位美人与你可是关系匪浅。”
看着江寒山低垂的眼,不知此刻他的心思,易安顿时又觉得没趣的很。
“认不认识都不重要,因为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每天看你面无表情,心如止水,送你玉珠,祝你早日出家!”
江寒山依旧低着头,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像是咬紧牙关从嘴里挤出来道,“公主不可,这是陛下所赐,怎能赠与我这卑贱之人?”
易安听他这话非常的不舒服,他原本也是高高在上,如今却自甘卑微。
她眯起眼睛,面上已经非常的难看,声音清冷的像是月光化成的尖刀一般。
“卑贱?我看你是伴读做的太舒服,忘记自己从何而来?这玉珠与我不过是一个物件,我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易安强制的拉起江寒山的手,费劲的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将取下的玉珠放在他的手心。
“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现在的处境,但活着才能有更多的可能性。”
江寒山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在他看来易安不过是备受帝王宠爱、养尊处优的公主,在这深宫中没有人不想着讨好巴结,与他的处境完全是两种极端,却没想到这样的话竟是从她口中说出。
只是他不知,她同他一样却又不一样,送他来离国已然是牺牲,而她的牺牲却还在未来。
当易安被接进宫中的那一天便知道,她只不过是易安公主的替代品,替代了原本该属于真正易安的荣华富贵,万千宠爱,却也替代了她无法抗争的命运。
而今各国纷争不断,离国虽是其中强国,可难保不会有危难之时,若同艮国一般不幸战败,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倘若她还年幼,便会成为离国质子送往他国。
倘若年过及䈂,便是和亲的公主。
若国破,便与国共生死。
3
离国244年,离国要求更换质子,缘由是江寒山被查出非正统所出,那是艮国皇帝与民间女子的露水情缘,这样的江寒山没有了价值,原本可以直接将他处死,父皇想了想还是先谈和,艮国若是不愿,江寒山不仅要死,还可以借此由头一举吞并。
艮国皇室内部动荡,自然是不愿为换江寒山而将真正的皇室送来,父皇得知此消息,勃然大怒,派遣刘成蹊大将军带十五万精兵前去攻打艮国。
可就在出征的前一天,那个小江寒山两岁的弟弟从艮国千里迢迢赶来,自愿用自己来换取江寒山,并且阻止离国攻打艮国。
“臣江寒水,愿意代替江寒山成为公主伴读,也希望陛下能够和艮国继续保持和平共处。”
江寒山自知已经没有做质子的资格,就因为艮国没有离国的实力强大,自己便要在这深宫中为敌国公主陪笑,在敌人手中受辱。
11年了,原本已经不抱希望能够改变什么,可江寒水来了,这是他在艮国唯一的真心待他的亲人,为了他和艮国,自愿来到这敌国,承受自己曾经所承受的痛苦。
易安站在殿前,也只能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充满怨念和仇恨的眼,看着他的愤怒和不甘。
“既然你有这般觉悟,那我便准了,江寒山便可归于艮国。”
从那天开始,易安的身边不再是江寒山了,江寒水和他完全不同,他爱笑,喜欢玩闹,爬树比她还要娴熟,也不害怕蜘蛛。
他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不像江寒水,即便是痛到钻心,也从不在面上表露。
想来艮国的后宫比离国好吧,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纯真纯在。
再见到江寒山已经是七日之后了,那是夜深,他推门进来时我正在写字。
我知道他来了,却没有出声问候,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他默默的走上前来,伸手抚摸着我的脸,我手中的字歪了。
“什么时候走。”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生硬。
“明日清晨。”
“清晨啊,那我便送不了你,你知道的,我每日得睡到日晒三竿才能起。”
江寒山笑了,这是易安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才发现那个陪伴自己11年的小孩长成了少年。
易安在脑中想过无数次江寒山笑起来的模样,却没想到那黑曜石般眼睛笑起来竟是弯弯的月牙,整个人竟有着月光般的柔和,让人心神恍惚。
“真是妖孽的一张脸。”易安低声呢喃道。
“不必送我,只是明日是你十八岁的生辰,我却不能同你一起。我许你一个愿望,他日再见时可兑现。”
“好,若他日能再见。”
4
翌日清晨,南门口一位头戴斗笠的过客,在城门口踟蹰,午时才扬尘而去。
城门上一抹鲜亮的红色看着他的背影,直至那人那马消失于视线当中。
“你这样舍不得哥哥,为何不现身送送他?”
“他这一去,前路渺茫。”
艮国的皇室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回去,这一路上必定杀机重重。
“我相信哥哥,艮国需要他,而他更需要更需要艮国,他注定将会成为君王。”
易安垂下眼帘,得到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又如何?成为所有人敬畏的同时,也将会成为众矢之。
他能够守得住吗?
五日后,艮国探子传来消息,江寒山已顺利抵达艮国。
易安烧掉手中的信条,喃喃自语道,“艮国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