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听故事的人总喜欢问,然后呢?
结束长久旅行回到家,积灰的桌上可以写字。总是想从自己的故事中离场,辗转飞了很远的路却在深夜再次抵达出发的地方。这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只有飞机在跑道滑行的几分钟你会情不自禁称她为“家”。
现在你回来了,但,然后呢?
燕尾蝶在窗外像大片灰烬坠落,那种泛着灰光的黑色纸烬,比空气更薄。这种景象,使你想起葬礼。
葬礼总让你觉得分外疲惫。后来有一天,你明白了这疲惫的原因。有人走了,你还在。留在这世上,继续走长路。死亡让那个原本与你未必亲近的人,成为一个将你遗弃的人。遗弃,是一句严厉的指控,代表着切断关联,意味着承诺不再,意味着孤立无援。
他已离去。你还在,然后呢?
“没有人随心所欲地活着,生命即束缚。但我们可以经由努力和取舍,让生活尽可能接近想象的模样。”
长路漫漫。不过是想把现实与梦想之间的距离走完,走着走着,发现梦想与现实之间哪有界限,不过是侧身在生活的缝隙中把时间过完。一场远行与一场远行的间隙,你想就着热茶,重看这些年写的书,就像听听这些年来某个疏于联络的朋友说他的坚持与放弃,他的丰盛和孤独。我们能听到的,不过是一个故事粗糙的形式、失败的修辞和被曲解的主题。
所以昨日种种都只能留在昨日。关于诗歌与创作的美好,多晚领略都不算太迟。关于生活与抗争的艰难,多早明白都来不及了。
我们正活在即将成为碎屑的此刻,甚至来不及细想,却下意识地已经开始了抵抗。比如长久地交谈,比如写作,比如按下快门,比如凝视生活里某个普通场景,如同握紧双手不愿松开。我们就当时间流逝成了春天,碎屑堆积成的灰烬里,终会开出花。
你翻开书来,想起风中的燕尾蝶,一次次振翅,一次次坠落。此刻大西洋风平浪静。就算来日掀起惊涛,也没人在意它们此刻无声的努力。
科学家相信,一只亚马孙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几下翅膀,两周后可能在美国得克萨斯引发龙卷风。蝴蝶扑扇过翅膀,但风浪来得太迟,所以它们之间已经不再有关系。我们在这个世界存在着,但这世界太大了,“这个世界”与“我”之间就不复存在必然的关联。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也是最大的自由。
世界喧嚣,我可以寂然。世界朽败,我依然肃穆。你走了,我被留下来。颓唐也罢,振奋也好。“我”留下来,留下来坚持下去。我们,只是被自己的故事摧毁罢了,而不是被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