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死去多年,那年才32岁,她的名字叫草果。
她的坟头已长满凄凄芳草 ,旁边一棵野菜花,伸出长长的茎杆,顶端分叉,开了十几朵白色的小花儿,兀自在山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清明回去,雨下的很大,乡间的道路满是泥泞,山上烟雨蒙蒙。下午草果的丈夫到我家打牌。
"幺妈呢?"他问
“和我姑她们一群,去亲戚家吃饭了。”我回答
“来了老表,你坐。”我拉出椅子让他坐。他站了一会儿,雨继续下着,塆里瘦瘦的小玲子来了。我准备桌子,他们和我一个刚来的亲戚开始打牌。
“你没去给草果上坟啦?”
“早上去了的。"他边起牌,边心不在焉的回答。
这位个子不高,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萎靡不振的男人,就是草果的第二任丈夫,他叫海亮,如今快60岁了。草果当初嫁给他时,他40岁了,因家里弟兄多,自身条件和家庭条件不太好,他40岁还是单身。
那时的农村,像他这种情况已非个案,谁家姑娘愿意嫁给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男人呢?那岂不是往火坑里跳吗?然而当初,漂亮的草果,带着一个小姑娘,迫于无奈才草草嫁给他。
1.
草果年轻时,她家跟我们相邻大队,家里姊妹三人,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她妹妹跟她一样,从小就出落得水灵灵的,粉粉的圆脸,又黑又亮的眼睛,笑起来甜甜的;他弟弟长得虎头虎脑,小名跟他的人一样叫虎子。
草果和同村的男同学小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军大大的眼睛,眼珠有点儿像金鱼略往外突,看人好像在瞪人一样,十足的男子汉模样。
他们俩每天相约一块儿上学,放学,一块儿写作业,小小的童心纯真无邪。有一年雪下的很大,中午没法回家,他们早上一人带了一洋瓷缸,里面装了小半缸米,带了两个红薯和腌菜。
中午放学时,雪花飘啊飘,一会儿鹅毛大雪覆盖了学校的树木,路面。后山的松树枝上已白茫茫一片。
中午大部分学生都没回家,草果和小军拿出洋瓷缸,放点儿水,在教室的火堆边煮起米饭,把红薯放在火里烧着。过了一会儿,饭熟了,红薯也熟了,他俩就着腌菜坐在自己座位上吃起来。
其他同学有的没带饭,说是家人一会儿送饭来,他俩低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哦~哦~”班里男同学突然开始笑着起哄,“看他俩小两口哦!一块儿吃饭嘞!”小军听见,边吃边像李逵一样,拿着那黑眼珠子瞪着他们:
“谁个再喊,看我不揍扁他!”
他们的童年就像兄妹一样无忧而快乐。
“草果,我妈叫我打猪菜呢!你去呗?”
“好,我跟我妈说,我也去。”
他俩一人擓着一个竹框,往后山走去。已是五年级的少年少男,那纯洁的友情,不知不觉中有了朦朦胧胧的情意。他们边走边打猪菜,一会儿打了半框。来到半山腰,他们热得汗流浃背,两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他们坐在草坡上开始脱毛衣。忽然,小军的眼睛触电似的,直勾勾的看着草果的胸前,草果只顾脱毛衣,根本没注意小军的眼神。
山风徐徐吹来,他们感觉凉快了许多。草果掏出手绢擦汗,风吹来山花的清香,草果深深嗅着:“好香啊!”小军跑到林子里,掐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山花递到草果面前,草果正欲接时,小军突然抓住了草果的手。
草果一愣,小军把一朵最漂亮的红花插在草果长长的发辫里,“草果,你长得真好看!”草果被这句话惊住了,害羞地脸一下红到脖根。
2.
岁月更迭,转眼草果18岁了,小军19岁,他们同在县高中上高三,后来他们双双落地,没有考上大学,回到家乡。
18岁的草果成熟丰满,身材高挑,白里透红的圆脸,柳叶眉,一双杏眼好像会说话,令19岁的小军心动神摇。草果看着身材魁伟的小军,早已芳心暗许。但他俩心照不宣,谁也不好意思捅破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颗年轻的心在焦灼地等待着彼此吐露心声。
两边的大人都开始为儿女操心对象了。周围十里八乡,年龄相当的青年都钦慕草果的漂亮,纷纷托媒前来说亲,中间不乏家庭条件优越的,她的母亲当然欣然应允,而草果不为所动。
小军的父母不知儿子心事,他家家境贫寒,对草果这样漂亮的姑娘当然不敢高攀,只想找个普普通通的儿媳传宗接代。
一个春末的午后,双方家长到邻村看戏去了。两个年轻人,再也按捺不住彼此那颗爱得如痴如醉的心,她们相约来到小时到过的山坡,手拉手向更远处走去。
山上树木葱茏,芳草如茵。他们沉默地走着。映山红如火如荼开遍山谷,阵阵兰花的幽香,让草果心神荡漾。小军来到一丛火红的映山红下,折了一把映山红,又发现几棵兰草,他又掐了几支。他把一大捧鲜艳的花,像小时候一样,双手捧给草果。
他们坐在花丛边,眺望着山下和远方的田野和农舍,终于敞开心扉,诉说着彼此的思念。
小军情不自禁地搂住草果,轻轻地吻了她,她羞涩地低下了头,小军的心狂跳着,他紧紧地抱住草果,但最终他们理智战胜了情感。
“我要到你家提亲,”“好,我等着,”“今生我非你不娶!”“今生我非你不嫁!”两个深深相爱的年轻人走下山去。
3.
草果的母亲为她在邻村找了婆家,婆家的父亲在县城上班,家里条件在当地首屈一指。草果向母亲说了她的心事,母亲坚决反对,草果誓死不从。
小军拿着几样礼物来到草果家提亲,草果的母亲把东西扔出大门,把小军赶出去。草果的母亲怕女儿和小军见面,把她锁进一间小屋。极度伤心的草果在小屋里,度日如年,茶饭不思。
有一天,草果扒开窗户逃出去,找到小军,他们跑到县城就这样住到一起。一年后,他们有了女儿,第三年他们又有了一个女儿,他们的日子过得清贫而简朴。
一对历尽艰辛走到一起的年轻人应该彼此深深相爱,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感情。然而,小军却渐渐变了。他开始醉酒,喝醉边开始打骂她,草果被打得遍体鳞伤,鼻青脸肿。夜深人静,草果伤心不已,她潸然泪下,后悔当初的草率决定。
漫漫长夜,草果总是以泪洗面,她的心像寒冬的冰,冰冷地再也没有暖意。她想起他们从前的点点滴滴,想起含辛茹苦把她养育成人的父母,她的心满含愧疚。
突然有一天,她的大女儿丢了!
她疯狂地抓住丈夫的胳膊 ,让他找回女儿,丈夫一脚把她踹得很远,撕扯着她的头发!从此悲观失望的她便落下心病。
她要跟丈夫离婚,丈夫坚决不离。最终的最终,他们还是离婚了。
4.
深秋的风夹带着雨,是那样的萧瑟而凄凉,草果带着小女儿到处找她那丢失的女儿,然而世界之大,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寻她丢失的女儿?
后来,好心的人把她介绍给前文提到的海亮,就是她的第二任丈夫。
他们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海亮是个善良的人,对她和女儿非常好!苦命的人,终于见到了生活的亮光,看到了希望。
他们的日子渐渐过得有声有色。海亮虽然没有大的本事,但是种上几亩水田,打点儿零工,居家过日子也算其乐融融。他们的女儿渐渐长大,上了小学。
心灵手巧的草果不仅织一手漂亮的毛衣,还描花绣朵,绣鞋垫儿,纳鞋底儿,做绣花鞋。她性格温柔,心底善良,说话慢条斯理,走路慢慢悠悠。
渐渐地,她从过去的阴影走了出来,从过去的伤痕走了出来,她开始有了灿烂的笑容,常常与邻里间打打麻将,打打牌。
她的笑容就像温暖的阳光,但不久,这温暖的阳光,刹那间变成冬日的阴霾!
她被几个老妇人邀请去家里听课。那些人说是聚会,有时那些人也到她家里聚会,有男有女,大多是中年以上的人,他们头脑简单,思想愚昧!渐渐地,她跟那些人一样走火入魔!
有一天,她拿起菜刀,挥向自己的丈夫!
未曾熟睡的丈夫突然惊醒!躲过了那一刀!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又开始想念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她彻底崩溃了!
在她家上面不远处,有一个水库,水库在青山环绕中,青山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一派湖光山色,非常美丽!
一个平常的下午,她走向水库大坝。一路上,她想着自己丢失的女儿;想着曾经深爱的那个男人;想着那男人对她的残忍;想着已年老的父母……路边的小花儿向她微笑,小草向她招手,风儿温柔地吹拂着她依然年轻俊美的面庞。看着熟悉的一切一切,她笑了!
她终于走向水库大坝,回头深情地望了一眼她的村庄,纵身跳进水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