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当铺》
长月当空,繁星点点。
一盏幽灯在虚影中摇晃,笼出轻纱般的水墨雾气,将无边夜色进一步融在寂静之中。即便从未谋面,白玉盗圣依旧觉得那持灯之人定然是一名女子,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隔着朦胧的青烟,他却隐约从那人身上窥见几分熟悉的轮廓。
不待他细想,却见那人影手持一把长剑,于夜空中高高举起——有道是一剑书山河,一舞动人心,那女子翩然跃起,几道剑气在月色映衬下寒光乍现,更添锐利。再定神望去,女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于夜色之中,只见那街角巷尾的牌匾上,刻着意气风发的四个大字……
“停,等会儿等会儿,展堂啥时候去背着我去看别的女人啦?”佟湘玉按下说书人的扇子,“那位置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一家普通的当铺啊,那当铺里坐的可是钱掌柜啊!”
“艺术加工,艺术加工嘛。”说书人乐呵呵地解释道,对于在讲书的过程中被打断思路这事,他已经很熟练的,接下来的解释,也已经背了八百多回——“哎呀,掌柜的,这你就不晓得嘞,现在的年轻人就爱看这神秘角色,那种朦胧的氛围,引人探索晓得吧?”
“至于看别的女人这事儿,不一定都是感情戏,现在这年头也很流行双强的对手戏,双方为了心中的正道不断抗争,岂不也是一桩美谈?”
说书人刚解释完,正想继续拍桌讲述,却见那掌柜的已经把扇子夺了过来,自己用上了,温柔的眉宇间又生出几道散不去的忧愁。
“要我说,还是有些俗套了,这样铺垫的剧情太刻意,想必大伙儿都不喜欢……它也不够哇塞,不精彩……”
“要不,您再改改吧。”
《赤焰狂魔》
论起正派的大人物,人们可能会说那使双剑的游侠,也会有人说一剑光寒十九洲的少年天才,更会有人想起六扇门里的名捕快……
但谈到魔教的大人物,所有人口里都只会有一个名字,赤焰狂魔。
谈到魔教里耍武功的一流高手,也只有赤焰狂魔这个名字。
女魔头一身红衣,论起掌法,指法,刀法都是一绝,更不用提她修行邪道之术后,于江湖之中掀起的腥风血雨……这一切,还得从那七侠镇的灭门惨案说起。
“打住!”小郭的扫把杆子猛的摔在地上,“什么狗屁的赤焰狂魔,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说书人抬起头,见来的少女气势汹汹,倒也没生气,只是弯下眉眼,露出一副坦荡荡的笑容。
“这都是从《江湖月报》上摘下来的,那故事里说起七侠镇曾流行过一门傀儡术,使这门术的都叫他改了脾性,自此后便开始嗜杀冲动,最后整座七侠镇就剩下唯一的活人……”
“这太不吉利了!这些报纸,尽在那儿瞎说!”跑堂的也凑了过来,跟着指点江山,“而且要我说,你这故事的主角,现实里就是一个缠着吃糖葫芦的小屁孩,有什么意思啊?”
“那您的想法是?”
“我觉得吧,读者想听的主角没有得到足够的戏份,可能要闹的。”那玉面书生也起了兴趣,坐到桌旁,“你看,现在流行的都是双男主,要不你给我和老白也加点戏份,不知道怎么编就去看看隔壁的弄潮儿,或许能有点新想法。”
佟掌柜:“哦,对了,您看您这顿饭都吃了,故事里给咱们打点广告也可以吧?”
“劳您再看看,这故事啊,还得再改改。”
《千房踏破》
要说七侠镇里故事最多的地方,还得从那同福客栈说起。
这同福客栈打一眼瞧过去,并不特别,普普通通,却没人知道,这里藏龙卧虎。
这一日,天光乍现,清风朗朗,好一个悠哉惬意的时刻,这客栈众人正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却见六扇门新晋捕快——祝无双,利落地甩着披风,一路快冲了进来。
她且先坐下,饮下掌柜的递来的一大碗水。而后便是露出凝重神色,说起了这近日在江湖上热议的传闻——据说,一夜之间,有49位新秀少侠,在49间客栈里面塌房。而做出这起事件的,正是人称万屋过尽繁花落,千房踏破瓦不生的千房踏破!
这千房踏破身份不明,却格外高调地放出消息,要让同福客栈一并塌房!
且说到这儿,祝无双仍旧微微蹙眉,旁的不说,美人蹙眉本就别有风味。然而这客栈里的众人,却无一人欣赏这番风月,而是互相对视,在目光错开的瞬间完成了刀光剑影的交锋,所有人在心中都意识到:既然这千房踏破敢口出此言,必然已经盯上了我们之中的一人!
“吱呀”,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又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这会儿来的,是刑捕头,他身后还跟着燕小六,两人带着笑意,却转瞬吓跑了在旁边听书的所有人。
“哟,这不是最近热议的说书人嘛?”刑捕头随即坐下,自来熟地接过一壶水为自己倒上,那动作跟故事里的祝无双很是相像,气质却天差地别。“要我说,咱们七侠镇最辛苦的可不是咱们捕快嘛!能不能也给我们写点。”
“不是我说,刑捕头,我这故事,如今已经塞了不少东西,既要打广告,又要给够主角戏份,还得是个厉害的故事,够精彩,够哇塞,够有现实意义……如今还得往里客串,那我这故事可得从天亮讲到天黑,也不定能讲完啊!”
“嘿呀,我也不是要多少,你瞅瞅,就一点点,能彰显我的威风,聪明,机智的部分就成。”
佟掌柜从柜台后头摇着扇子出来了,扭着腰好一副风情万种的惬意姿态,话里话外却悄无声息地为说书人讨要点余地。
“老邢啊,你也别为难人家,毕竟这段时日他蹭的都是我们客栈的吃食,叫我们拿下这些个占比也正常。你看啊,老邢,你要讨点戏份,可不得拿出点什么,人家也是要过日子的嘛——”
却见这话未说完,一圆滚滚的身躯撞开大门,闯了进来,见了说书先生便大发雷霆,要叫他给个说法。
“就是你小子乱讲故事!”
“诶哟,错了错了,掌柜的,这又是怎么了?”
“你写便写,却只管叫佟湘玉他们沾了光,轮到我和老钱,便就是什么吊路灯,资本家,说老钱见到35岁以上的人便直接赶走,还整日催促那些打杂的维持朝九晚九一周六天的干活儿时长。哪有这么污蔑的!”跟着进来的女人更是扯着大嗓门,一点不留情面,且见那女子更具风情,与佟湘玉比起也不落分毫。与钱掌柜站在一块,傲气的模样足以震住这场上所有的人。
说书人更是汗如雨下,只能支支吾吾,说不出好歹。
便生这会儿,顶住这压力往前走的,还是佟湘玉。
佟掌柜把扇子交还给了说书人,将他严严实实藏在身后,脸上笑意不变,就像是唠起了家常。
“正好,你也来了,我看老邢也有想法,不如这样,叫他一并重写一版,把黑锅往外头丢,反正干涉不到咱们镇子。也能把这故事圆得刚刚好,谁也挑不出错,可不就成了。”
钱夫人冷哼一声,仰起下巴,几句交锋后,便很快同意了佟掌柜的说法。只在临走前状似施舍地撇了那说书人一眼,“你可得给我好好写,否则,你看我办不办了你。”
钱夫人带着殷勤的钱掌柜一并走了,老邢也满意地离去,只留下一屋子空荡荡的水碗。说书人这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却是连一碗水也没能蹭上。
《同福客栈》
之后呀,佟掌柜也重新叫人添了水,放在我面前。我一介说书人,难得大脑一片空白,思绪凌乱,那碗水更是叫我想不出一个字。
佟掌柜没再说话,这女子大抵总是要比男子成熟得更早,更何况一个在七侠镇支棱起如此客栈的孤身女子。此刻以她那无法比较的阅历和脾性彻底压垮了我的自信。
“我又能从哪儿找来一个精彩,多次反转,又叫所有人满意的故事呢?”
佟掌柜把半张脸藏在扇子后,只问我一句,“你可知道来找你的人,图的是啥?”
“额?为了听到一个精彩的故事?”我只想到了这个答案。
“错了!这愿意费力讨说书人钟情的,要的是一个名头,一个能在江湖中打响的名头。钱夫人要是真要找你算账,她那名声,可就再也翻不出浪了。她图的,跟我,跟老邢,其他人都没啥不同,不都是想要个好名头,叫这小小镇子里无心去探究真相的百姓,能给个面子,在七侠镇里有个地方站罢了。”
“你故事说得好,有了名气,大家都想从你的故事里讨点好处。可我最早施你那一碗饭,可还记得你给了我什么?”
“我记得,我第一次流浪到这儿,给你讲了个故事。”说书人努力回忆着,“那故事讲的是江湖中人人都追崇声量,光顾着打造名头,却把真才实学都忘了。其实这江湖,早就没几个会功夫的人了。”
“依我看,这江湖,本就没几个会功夫的。”佟掌柜笑了,眼神悠悠飘向门外,好像想起来故事里的细节,“想来你也是忘了。那故事起初,你告诉我是从同福客栈里取的材,但来到我们这儿,你又是失望,却又很快释然,而后才讲了那个故事。”
她最后添了一碗水,摇着团扇往楼上走了。
“只是你也叫我们释然了。就好像故事里,人人都不会真功夫,但人人都在危机前站了出来——那江湖里氤氲而生的情意,比起门派私藏的诸多武功秘籍,要更有江湖的气息。”
说书人坐在原地,他琢磨着,琢磨着,倒感觉一切都像是杯中的那碗水似了……
我从梦里醒来,感觉迷迷糊糊,还能听见同事们坐在手制的麻将桌上,吆喝着糊了一把断幺九。
“现在几点了?”
“开会开懵了?才一点半,你还能再睡会儿,等凌晨四点了我再叫你起来干活。”
“那倒是不用,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同事已经把牌推了,他们打得很小,奈何某人运气太好,连坐四把庄家,直接把人飞了。
输下场的主笔已经坐到我边上来了,问我做了什么梦,我说是武林外传的故事,他们笑着说我开会真开懵了。这期节目主题做的武林外传,怎么连梦里也在照导演说的编故事。
“那你梦到了什么?”
“他们说要我们往故事里加点哇塞,厉害的点子,给够主角戏份,来点流行元素,不能有生活里的坏人,要有五分钟一个大反转,还要有足够的现实意义……哦对了,还得给金主爸爸打广告。”
他们大笑起来,我也笑了。
尽管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在笑的,是那一碗水,还是那水里装载的早已消失的江湖。
——————
后记:
仿照同事逆鳞老师的文风和故事写的,写的太好了我哐哐磕头。
其实更早的原文不是这样的风格,是写了17版的武林外传ip故事又被导演打回重写的真实经历。后来觉得写的实在太糟糕,过不了心中那一关,全推了。
这才发现,我与那故事里的说书人,好似依然没变。